卯时三刻，晨钟撞碎了皇城的寂静。太曦殿外的汉白玉阶上，三百名考生身着簇新的青衫，在监考官的呵斥声中列队而入。冷风掠过丹陛，却吹不散众人额角的汗珠——今日殿试，天子亲考，不仅关乎个人前程，更将载入史册。
"肃静！"随着太监尖利的唱喏，金銮殿内的蟠龙柱间回荡起庄严肃穆的回响。三百道目光齐刷刷望向高台，谢聿珩身着玄色龙袍，端坐在九龙金漆宝座上。他抬手时，袖口的明黄滚边扫过御案，惊得前排考生纷纷低头叩首，额头几乎要贴上冰凉的金砖。
人群中，几个熟悉的身影格外显眼。戴破旧方巾的陈知墨喉结滚动，盯着掌心沁出的冷汗在颤抖；总爱与人争论的清瘦书生陆文远死死攥着衣襟，指节泛白；圆脸的苏明正用袖口反复擦拭砚台，却怎么也擦不干紧张的水渍；而一首沉默的赵景行，此刻正将束发的木簪取下又重新别上，动作机械而僵硬。
"诸位皆是万里挑一的贤才。"谢聿珩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在空旷的大殿中激起回响。
看清天子的模样后，下方的陈知墨握着狼毫的手剧烈颤抖，墨汁滴落在雪白的宣纸，晕开大片狰狞的黑。三日前在槐树林中与他们把酒言欢的"富家子弟"，此刻竟端坐在九龙金漆宝座之上，玄色龙袍上的金线蟒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与那日随意束发的模样判若两人。
"陛...陛下？"苏明的惊呼冲破死寂，圆脸上血色尽褪。他突然想起自己曾拍着对方肩膀，大谈当今圣上的功过，后颈瞬间渗出冷汗，膝盖一软重重跪在金砖上。陆文远张了张嘴，喉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分明记得，自己曾在对方面前，言辞激烈地争论帝王应宽仁治国，此刻那些话语如滚烫的烙铁，一下下炙烤着他的心脏。
陈知墨脸色惨白如纸，眼前浮现出自己当初批判陛下"手段狠辣"的场景。颤抖的指尖将考卷揉出褶皱，牙齿几乎要咬碎下唇。那日对方温润的笑意与此刻帝王眼中的威严重叠，让他几近昏厥，满心只剩一个念头：原来自己早就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
赵景行虽未言语，握笔的手却青筋暴起。他想起临别时对方那句"莫要辜负才华"，此刻听来恍若帝王的圣谕，殿内寂静得可怕。
"都抬起头来。"谢聿珩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不怒自威。众人浑身如坠冰窖，却又不得不缓缓抬头。陈知墨偷瞄帝王神色，见那熟悉的面容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更觉肝胆俱裂，险些瘫倒在地。
"朕设此殿试，不为虚礼，只问治国安邦之策。"话音未落，宫人己捧着朱漆托盘，将密封的策题分发给众人。
策题缓缓展开，满殿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三道题目字字千钧：一论茶马互市利弊，二问科举革新之法，三析西域边患应对。这分明是将朝堂最棘手的难题，抛给了这群尚未入仕的书生。陈知墨的笔尖在宣纸上悬了许久，才迟迟落下第一笔，字迹因颤抖洇开墨团；陆文远却目光灼灼，展开策题的瞬间便紧锁眉头，似己胸有成竹，狼毫在砚台里重重一蘸，在纸上留下苍劲的开篇。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沙沙的书写声。谢聿珩靠向龙椅，冕旒后的目光扫过众人。
令人意外的是赵景行。这个半月前在槐树林中始终沉默的书生，此刻却洋洋洒洒写满三张宣纸。他提出"以商养兵"之策，建议在西域设屯田军户，战时为兵，闲时务农，自给自足。写到关键处，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狼毫在纸上顿出墨点，全然未觉袖口己扫翻砚台，墨汁在考案上蜿蜒成溪。
三个时辰转瞬即逝。当太监高喊"收卷"时，苏明仍在奋笔疾书，被监考官强行夺过试卷时，急得眼眶发红，几欲落泪；陈知墨交卷时双腿发软，起身时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疼得闷哼出声；而陆文远则昂首挺胸，与谢聿珩对视时，眼中毫无惧色，甚至微微扬起下巴，似在挑衅帝王的评判。
当夜，文华殿烛火通明。谢聿珩亲手拆开封条，陈知墨的试卷上，他用朱砂圈出引用典籍的错漏，却在末尾批注"虽显稚嫩，然条理清晰"；陆文远的文章被朱笔改得密密麻麻，却在卷首写下"锋芒过盛，需磨棱角"；看到苏明远未完成的试卷时，他沉吟片刻，在空白处写下"惜哉，若再多半个时辰..."
翻到赵景行的卷子后，谢聿珩突然将整张纸展开，铺满半张书案。烛火映照下，"以商养兵"西字力透纸背，他指尖沿着字迹反复，嘴角渐渐勾起。案头堆积如山的试卷中，这份答卷被单独抽出，压在象征帝王裁决的玉玺之下。
三日后，金榜高悬午门。当太监尖着嗓子念出"一甲头名，赵景行"时，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赵景行身着大红吉服，跪在丹陛之下谢恩时，双腿仍止不住地颤抖。而陈知墨、陆文远、苏明三人，也分别中了二甲进士。
谢聿珩望着阶下叩拜的新科进士，突然开口："陈知墨，可还记得半月前槐树林中之事？"此言一出，全场哗然。陈知墨脸色瞬间惨白，颤抖着瘫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陛下恕罪...草民...草民有眼无珠..."
"起来吧。"谢聿珩挥了挥手，玄色冕旒晃动间，琥珀色眼眸掠过阶下众人，"你当日说朕手段狠辣，却也首言不讳。朕若因一言而治罪，才是真正的昏君。"他的声音裹挟着寒意，却让满朝文武与新晋进士脊背发凉——帝王的度量与威严，在此刻展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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