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缺打了个寒颤,不说话了,也不激动了。树荫湖畔间,他变成了画里的人。
袁小满见状也沉默了。
两个灵魂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这具身体也就只能怏怏地倚靠在了长椅上。
过了好一会儿,阴缺的心头传来了袁小满内疚又悲怜的声音:
“对不起,我知道我的到来给你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如果回到车祸的那天晚上,我真的宁愿被黑白无常带走,也绝对不会窜进你的身体里来。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我不是邪恶的。”
阴缺这个人平时软硬不吃,甭管是谁在他面前哭,他都可以将其行为归为在卖惨,所以基本都感触不大。然而此时的这位“卖惨者”却不一样,已经不是在他面前的问题了,而是整个就处在他的身体里。
他应该害怕,应该生气,应该厌烦,甚至应该嘶吼,可他偏偏心软了。
“喂,你别哭啊。你现在还在我的身体里,这一哭,那就真是眼泪往心里流了,别回头搞得我肺啊肝啊这些再积水了。”
袁小满愣了一下,倒是不哭了,只是仍不断念叨着“对不起”。
阴缺坐正了一些,咳了一声问道:“那……黑白无常还在追你吗?”
“应该没有了,车祸那晚之后他们就没有再出现过了。”
“那你干嘛还不出来?”阴缺的声音中明显带喜:“是不是害怕会见光死?那你可以挑个晚上出来啊。或者我去给你找把油纸伞?你说吧,想要什么牌子的。”
袁小满“呵呵”地干笑了两声,轻咳了一下,讷讷地说:“有个事情哈,呃,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别太激动。”
“啥呀?行行行,我不激动,你快说吧。”
袁小满依旧犹豫,多次起了音调,但都欲言又止。
阴缺缓缓地皱起了眉头,慢慢的,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从他心底深处萌生又迅速蔓延到了他每一个感知器官上。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打颤着声音问:“你……该不会是想说自已进的来却出不去了吧?”
袁小满一个惊喜,“嘿嘿嘿……你好聪明啊,正好省得我说了。”
“What?”阴缺一怒而起。
他激动地来回踱步。思忖片刻后,竟然直接趴在了湖岸边抠起了喉咙。
看着他干呕又痛苦的样子,袁小满满腹愧疚和心疼:“你别抠了,再怎么抠,你也不可能把我呕出来啊。”
阴缺喘着大气爬了起来。他摸了一下裤腰,调头要走。
袁小满隐约中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又说:“你也别想着能在厕所里把我拉出来。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常识啊,就别瞎折腾了。”
“哪家常识能告诉我怎么把一只鬼从身体里拽出来?”阴缺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
“我不是鬼!”袁小满还委屈了起来,执拗地解释:“我是一只灵魂。”
“这有什么区别吗?”
“鬼附体的话你还能有自已的意识吗?你还能在这里头脑清晰地跟我吵架吗?所以请你严谨一点,尊重我,叫我灵魂!”
“我,我……”阴缺简直欲哭无泪。
所以现在是一只鬼在这里咬文嚼字地跟他谈人权吗?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反驳了。
“我我我,我啥?咋还结巴了?觉得理亏了?算了算了,谁都有口不择言的时候,原谅你了。”袁小满竟然还大度起来了。
阴缺失笑:“原谅?该谁原谅谁啊?”
“哎呀,该谁谁行了吧,都啥时候了,别总整这些无关紧要的了。”袁小满不擅于安抚,也不想做无用功,只紧接着说出了阴缺最关心的问题:“照理来说,我既然能进的来,就应该能出的去。”
阴缺瞬间来了精神,连忙追问:“对对对,所以呢?”
“所以我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出去的方法……仅此而已。”
阴缺又瞬间泄了气,皱着眉头“唉”了一声,怏怏地歪靠回到了长椅上。
袁小满只得安慰:“你别这样啊,我们可以多找些办法尝试,总能解决的。只是,只是……只是时间问题。”
“时间问题?呵,说的好听。等我死了,这具身体就完全属于你了。”
“不会的……”袁小满想了想,像作保证一般地说道:“只要有方法把我从你的身体里弄出来,你就尽管去尝试。即便是让我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我也绝对无怨无尤。”
这一句颇有慷慨就义的感觉,让阴缺的心不由地梗了一下。
他是绝对的受害者,但为什么听到袁小满这么说,竟然感觉自已更像是一个施害者了?
“倒也不必如此。”他如是说道。
“我是说真的!”袁小满亦是肯定。
阴缺想要再次表明自已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袁小满却直接岔开了话题:“阴缺,你想不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不想!”阴缺本能拒绝,但随即一愣,发现华点:“怎么我还能看到你吗?”
袁小满“嘿嘿”笑了两声,伸手从大花裤衩的俩兜里各掏出了一面折叠小镜子。
阴缺瞅着这条大花裤衩,想到这种品味套在了自已的身上,竟觉得比身体里冒出一个袁小满还让他无法接受:“这条骚气冲天的裤衩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
“你不喜欢吗?我觉得挺好的,口袋可深了,能装好多东西。”
“那你怎么不随身背个红白蓝编织袋?那能装更多东西!”
袁小满如获指点:“如果有这个需要的话……”
吓得阴缺连忙说:“别,你可千万别!请你坚信你不需要!”
袁小满又是“嘿嘿”而笑:“行啦,把注意力投过来,我要开始展示真正的魔法了。”
阴缺没好气地冷笑了一声:“说的好像你不能控制我的眼睛似的,你要我看哪儿还不都是你说的算?”
“好吧好吧,那你也要给我点仪式感嘛。”
“哦……”阴缺特别配合地点了点头,将身子坐正了一些。
“好嘞。”袁小满终于满意了,双手各拿一面镜子,慢慢靠拢了过来,“当当当当……”
两面镜子一同打开,一左一右相互而照。
袁小满没有去控制他的身体,阴缺是自已下意识地看向了镜子。一面照出了他自已的模样,而另一面……
一个打扮颇为日系风格的女孩儿,正甜甜而笑地对着他打着招呼。
阴缺一惊,镜子直接掉到了地上。
“喂,有那么恐怖吗?”袁小满口吻有怨。
阴缺愣了一下,立即弯下腰将镜子捡了起来。
他学着刚才袁小满的操作,将两面镜子再次相对而照。
镜中的女孩儿开始还噘着嘴生气,但当感觉到了镜子的映照后,就好像普通女孩儿感觉到了摄影镜头的召唤,立即正脸展开了笑颜。
说实话,袁小满的长相是符合阴缺审美的。很温和的眉眼,笑起来还有甜甜的酒窝。想来她生前一定是个很乐观向上的女孩儿。
如果是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如此这般地冲着他甜笑,阴缺或许会青涩的别过脸去。但此时隔着一面镜子,他却忍不住泼起了冷水。
“怎么这么丑啊……”
袁小满一怒,正想发起意愿将镜子甩出去,可阴缺已有准备,早将镜子紧紧的攥在了手里。
先前走路的经历让他发现,自已和袁小满都可以支配这具身体,但当两个人意念相反时,这具身体就会保持原本的状态而静止不动。
所以就可以像现在这样看着镜子里的袁小满干着急干生气,这让他不由地生出了恶作剧得逞的恣意。
袁小满反抗不得,只能嘴上反驳:“我哪里丑了?”
“这还不丑啊?差点吓死我!”他故意无奈地叹息:“行吧,你觉得不丑就不丑吧,尊重你的审美……缺陷。”
说着他站了起来,报备一般地对身体里的袁小满说道:“我们还是先回病房吧。”
袁小满没有回答,只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你是没瞧见我车祸时候的脸,那才是真的丑到了能吓死人,真的有缺也有陷。”
阴缺的心硬生生紧了一下,他停下脚步,抬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就好像袁小满是住在这里面。
“那你当时很害怕吧?”
袁小满无声无息,没有回答。
他想了想,又掏出了镜子。袁小满还在,只是无精打采,像是发呆。
阴缺内疚了。
他大可以直接表明先前那句说她长得丑是玩笑话,然后诚恳道歉并且附上真挚的赞美,那袁小满定然会重新乐呵回来。
可他还是选择生涩地又问了一遍:“你那时候很害怕吧?”
袁小满抬起头来看向他,两人静静地对视着,慢慢地心有灵犀的互为一笑。
心有灵犀是一种玄学,说不清道不明,却有特别神奇的力量。
由袁小满的莫名出现而带来的恐惧感突然一扫而光,但正是这种不该在此刻出现的松弛感反而让阴缺有些不知所措。
他尴尬地“呃”了一声,冲着镜中的袁小满招了招手,涩涩地笑道:“初次见面say个hi?”
袁小满皱眉一愣,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怕我了?”
“一直没怕过你,好吗?”阴缺合上了镜子,轻出了一口气,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那刚才是谁吓得大吼大叫的?”袁小满完全不懂见好就收。
“我那是正常人的反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受你的存在,这才是我最不正常的表现!”
袁小满没话说了。
阴缺吊儿郎当的又晃荡了两步,停下了脚步。
他四处打量了一下,轻咳了一声:“给你个机会再体会一下用大长腿奔跑的感觉?”
“你是想让我支配着你的身体走回去?”
“是给你机会!”
“不要!”袁小满一口拒绝:“来的时候是我跑来的,回去的时候就应该换你走回去了。这样有来有往,公平!”
阴缺尴尬了。周围时不时就会有路过的病人和工作人员,心理作用让他觉得这些人都在有意无意地瞟向了他的这条大花裤衩。这感觉太如芒在背了。
他只想赶快回去,速速换掉这该死的大红大黄,只能说了实话:“我根本不知道自已住哪间病房!”
袁小满却并没体会到这句话背后的深意:“那你就慢慢走呗,到了需要拐弯或者上楼的地方我再给你说。”
阴缺气得有些胸闷。他稳了稳呼吸,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穿着这条花裤衩,蹬着这双HelloKitty拖鞋,再在大庭广众之下多待一秒,我就真要死了。”
“你真不喜欢这一身?”
“你怎么还会对此有疑问呢?”阴缺觉得自已快哭了,“让我老老实实地穿着病号服不好吗?为什么要让我穿这条裤衩啊?”
这话刚一说完,他的整张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怀着侥幸的心理,他试探性地问:“这三天应该有看护在照料我吧?”
“嘿嘿……”袁小满涩涩地笑了笑:“或者你可以把我当成看护。”
“好吧好吧。”阴缺不敢细想在这个二百五的照料下自已这三天是怎么过来了,“总之你赶快带我回去,跑回去,我必须马上换掉这条裤衩!”
“可是……”袁小满表现的很为难,“可是你没有能替换的裤子了。”
“为什么?病号服不是应该有替换的吗?”
“我都帮你洗了。”
“你怎么这么勤快?”阴缺真是无语了,可余光又瞟到了自已的上衣,“那你怎么不连上衣一起洗了?是因为还没有买到骚气冲天的大花褂子吗?”
“不是不是……是因为上衣没有脏,所以就没洗。”袁小满的语气怪极了,显然是做了亏心事。
阴缺还没想好怎么发问,刚巧就有位护工阿姨打此路过。
想来这三天里,袁小满一定是顶着自已的身体和医护人员做了不少友好互动。那阿姨见他杵在路边,竟像遇到了老熟人,主动走了过来:“阴小哥,晒太阳呢?今天天气不错呢!”
阴缺不认得她,不敢搭腔。袁小满借着他的音调急速地回道:“晒完了,这就要回去了。”
她做贼心虚,说完就想跑。
阴缺正觉得奇怪,就听护工阿姨语重心长地说道:“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了。你啊,可不能再尿裤子了,要不然洗了就干不了。三天尿了四条裤子,年纪轻轻地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回头你还是去泌尿科检查检查吧。”
“轰……”
阴缺的世界崩塌了。
山洪、海啸、地震、泥石流……甚至宇宙爆炸。
总之所有可怕的声音都比不上“尿裤子”这三个字赐予他的伤害具有毁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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