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锦说不卖渔歌山。
他的回绝似乎在苍雁门的预料之中。杜飞戎仍是沉默，代替发言的是董司教。
董文肃天生一双笑眼，和他名字中的“肃”并不相称。当年在苍雁门，祝锦曾笑着谈及此事，说董司教面相和善，耳根又软，弟子都不惧怕，何谈一个“肃”字呢。
彼时的董文肃举起白玉盏，轻碰了祝锦端在手中的，声音柔和。
“名字不过是家严家慈的愿景罢了。”
那时他们关系尚且亲近。首到祝锦发现杜飞戎跟他决裂，是董文肃一手促成的恶果，他便断绝了和董的交往。
至于董文肃这样做的动机，也很好猜。祝锦都离开苍雁门了，杜飞戎还对他念念不忘，希望他能回来做司教长，一辈子辅佐他。
祝锦不稀罕司教长的位置，他知道，只要他坐在这个位子，在苍雁门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连杜飞戎都不能随意惩罚他，还要事事向他请教。
但祝锦不想要的，是千万人所求。董文肃便是这千万人之一。
从动机上考虑，祝锦理解董文肃的背刺。
但这不影响他烦他。
说得冠冕堂皇，要买渔歌山，不管渔歌楼。
但十大门派都有固定的山头，圈好了自家地盘。凭什么他们渔歌楼非要弄个移动办公场所？
不能卖山。一旦卖了，渔歌楼就是名存实亡。
别说保住往日余晖，被踢出十派也是分分钟的事。
“十万金，是看在渔歌楼过去的地位。贵派与我苍雁门同为十派之一，给到这个价位，是我们的诚意。”
董文肃如是说道。
祝锦听他鬼扯什么“诚意”，哂笑。
“既然董司教这般讲，那我也可以反过来，拿十万金，买你们苍雁门。”
不是说“同为十派”么？
不是讲诚意？
“我也是真心要买的。”
祝锦话音一落，对面的苍雁门弟子顿时躁动起来。
长刀出鞘的声音刺得双耳一震。
“苍雁门是带着诚心来的，你们渔歌楼竟然如此出言不逊？”
“对你们客气点，只是碍于情面。还真当自己有本事和我们平起平坐？也不掂量掂量斤两。”
“李楼主，您可要明事理。十万金是‘礼’，要是‘礼’行不通，我们可就要动‘兵’了。”
李安来没见过这种咄咄逼人的阵仗，连忙站起来打圆场。
“诸位、诸位莫急，我们好说好商量。”
“李楼主，这可不是商量的态度啊。”
董文肃适时插一句，手中折扇叩击掌心。
苍雁门的人闹起来，杜飞戎却只是端起茶盏，用茶盖轻抹浮在表面的茶梗，垂眸品起渔歌楼的茶来。
摆明了要放任纵容。
李安来镇不住这些外来的凶悍客人，求救的目光抛向祝锦。
祝锦的指尖在桌面敲击三下，宋焉的耳朵一动，一手环抱蒲公英，一手盖住她的右耳。
她知道，祝锦己经做好动手的准备。
尽管李安来一个劲儿向他使眼色，祝锦仍是那句话。
“我相信你们的‘诚意’，但渔歌山，不卖。先礼后兵，你们自便。”
正在品茗的杜飞戎动作一顿，他的左手端住茶盏，朝旁边的茶几移动。看似要将茶盏放在远处，中途却猝然松手。
啪！
瓷质的茶盏摔在地上，粉身碎骨。苍雁门弟子得到号令，长刀陡然出鞘！
苍雁门的刀，快极。瞬息间能连环斩断数个敌人的首级。寒光一过，人头落地。
此行之中的三个弟子，都是门内真传，长老和各大司教言传身教，是真正的苍雁门精锐。
李安来修炼的功夫不到家，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满屋子的白光，和看不见的森寒杀气，刀法是如何都看不清的。
他以为自己这条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忍不住狠狠闭上眼睛。
天要亡他！
就在这时，李安来的耳畔又传来一道异样的声音！
那声音似利器破空，又绵延不止。仿佛在他的面前竖起一把尖利的匕首，将空气切割成无数个碎块。
苍雁门的刀气断了！
李安来睁开颤抖的眼皮，第一眼看见的是宋焉。
宋司教稳坐在原来的位置，身体紧绷，护住怀里的幼童。
在她周身萦绕着护体的阵法，上面不断有淡蓝色的符文闪过。
紧接着，李安来看见了祝锦。
祝锦侧身对着他，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
在他的指缝间，似有三道极细的东西，被楼内的灯光一晃，反射出耀眼的光。
李安来难掩惊愕，他脑中稍作反应，意识到祝锦手里攥紧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琴弦。
李安来顺着琴弦望去，看见对面三个真传弟子保持着出招的姿势，却一动不动。
不是他们不想动，而是那些恼人却锋利的琴弦，在一瞬间缠住了他们手中的长刀，和手腕。
董文肃的脸色比方才白了不少，他攥紧了椅子的扶手，几乎咬牙念出这一招的名字。
“朱弦三叹——观澜阁的秘法，你如何会用！”
朱弦三叹，用灵力捻成细如蛛丝的“琴弦”。此招主要的作用是缴械，融会贯通者可困住对手的行动。
很明显，祝锦不但会用，还用得足够高明。
“手和刀，你们自己选一个留下。”
祝锦没有理睬董文肃，而是对那三位真传说话。
三人额头渗出冷汗，虽不情愿，但还是松手，长刀掉了一地。
刀身坠地的同时，他们手腕上的琴弦一松。
蒲公英还是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哼唧，又要哭。宋焉方才高度紧张，这会儿手臂发软，根本没办法抱着她哄。
“我来吧。”
祝锦手指放松，要命的琴弦消失不见，他把小孩抱起来，轻拍她的后背。
董文肃缓了一口气，正要质问渔歌楼的三人。
这时，杜飞戎却先一步起身，竟是带着笑意和一分客气开口。
“谈生意么，不能操之过急。这样吧，我们这些人，就留在渔歌楼叨扰几日。烦请李楼主给安排房间，中间的一切花销苍雁门自付。”
这是见硬的不成，就要来贱的了。
李安来迟疑望向祝锦，后者冷笑一声，抱孩子转身下楼。
李楼主擦了把头上的冷汗。
“那好，我去安排。望诸位不要嫌弃寒舍简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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