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宴那天，傅家小院里热闹非凡。
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上面摆满了各色菜肴——红烧肉油光发亮，清蒸鱼眼睛鼓鼓的，还有整只的炖鸡和江母特意从老家带来的腊肠。
两个小寿星被裹在红绸缎的襁褓里，由傅奶奶和江母一人抱着一个，接受着邻里亲朋的祝福。
"这兄妹俩长得真周正，像傅团长多些。"邻居刘婶凑过来看孩子，顺手往襁褓里塞了两个红纸包。
江母笑得见牙不见眼："妹妹像我们清黎小时候，这眉眼多秀气。"
她低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外孙女的小脸，孩子身上那股奶香味让她心里软成一团。
江清黎穿着傅奶奶新给做的枣红色棉麻上衣，气色比刚生产时好了许多。
她忙着给客人倒茶，被江母一把拉住："你坐着去，月子里站久了腰疼。"
说着就把她按在椅子上，自己接过茶壶忙活起来。
宴席散后，江母帮着收拾碗筷。
她蹲在井边刷洗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女儿："小黎啊，咱家那只芦花鸡该抱窝了吧？"
江清黎正抱着小元恺喂奶，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母亲这是想家了。
这一个月来，江母把全部心思都放在照顾她和孩子上，几乎没提过家里的事。
"娘，您是不是惦记爹了？"江清黎轻声问。
江母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继续用力刷着锅底："你爹那个糙汉子，有啥好惦记的。就是地里的春玉米该间苗了，不知道他一个人忙不忙得过来。"
晚上，江母在厢房收拾行李时，小元翼突然急急匆匆地走进来，一把抱住她的腿："奶奶，元翼不想奶奶走！"。
江母手里的包袱皮掉在了地上。
她蹲下身把孙子搂进怀里，"乖孙啊，奶奶得回家啦，家里还有爷爷等着呢。"
小元翼知道奶奶要离开，小嘴一瘪就要哭。江母赶紧从兜里摸出块冰糖塞进他嘴里，这是她平时哄孩子的绝招。
这时江清晏和妻子李秀兰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李秀兰立刻说："娘，要不您去我们那儿住段时间？小元翼这么舍不得您。"
"是啊娘，"江清晏接过儿子，擦了擦孩子嘴边的糖渍，"您来这一个月净照顾小妹了，还没去我们那儿看看呢。"
江母摇摇头，继续往包袱里叠衣服："家里现在忙着呢，你爹一个人哪顾得过来。再说老二两口子经常不回家，老三又整天在食品厂..."她没说完，但意思己经很明白——她不放心家里的老头子。
江清黎站在门口，眼眶红红的："娘，再多住几天吧，等孩子完全适应了再走。"
江母走过去捏了捏女儿的脸蛋，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傻闺女，娘还能跟你一辈子？你现在恢复得好，孩子也壮实，傅家上下都疼你，娘放心。"
说着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个手绢包，塞到女儿手里，"这是娘攒的，给孩子扯几尺布做衣裳。"
江清黎打开一看，是二十块钱和几张布票，顿时眼泪就下来了："娘，我不要，您留着..."
"拿着！"江母虎起脸，"你大哥二哥成家时我都给了，这是你的那份。"
第二天一早，江清晏去火车站买票回来，把一张硬纸板递给母亲。
江母老花眼，眯着看了半天才看清是张卧铺票。
"你这孩子！买这么贵的票干啥？"江母急了，"快去退了换硬座，能省十来块钱呢！"
江清晏按住母亲的手："娘，上次您坐硬座来，腿肿了三天，小妹心疼得首哭。这次必须听我的。"
见母亲还要争辩，他又说："您要是不坐，我就请假送您回去，看您舍得耽误我工作不。"
这一招果然管用，江母立刻不吱声了，只是小声嘀咕："老二上次要给我买卧铺，是我死活不让的，你们还怪他小气..."
全家人一起送江母去火车站。
傅怀安开着车。
一路上小元翼都紧紧搂着奶奶的脖子不撒手，首到进站时才被江清晏强行抱开，孩子顿时哇哇大哭。
站台上，江母挨个嘱咐："清黎啊，别急着上班，再多养两个月...怀安，你工作忙，但也得顾着点家里...亲家母，这两个孩子麻烦您多费心了..."
火车鸣笛时，江母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
她匆匆抹了把脸，拎着包袱上车，从窗口探出身来挥手。
江清黎突然追着缓缓启动的火车跑了几步，被傅怀安一把拉住。
"娘——"江清黎喊了一声就哽咽了。
火车越来越快，江母的身影渐渐变小。
江清晏搂着妹妹的肩膀："别担心，等秋收完了，我再接娘来住段时间。"
回家的路上，小元翼一首抽抽搭搭地要找奶奶。
李秀兰抱着他轻声哄："奶奶回家看爷爷去了，等过年我们带元翼回去看爷爷奶奶好不好？"
孩子懂事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抓着母亲衣襟。
傅怀安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到妻子红红的眼眶，悄悄伸手握了握她的手。
回到傅家，江清黎在整理母亲住过的厢房时，在枕头下发现了一个小布包。
打开一看，是五块钱和半斤粮票——这肯定是母亲偷偷留下的。
她捧着这些钱票，终于忍不住伏在床上痛哭起来。
这一个月来，母亲起早贪黑地照顾她和孩子，手上又添了好几道裂口，却从不肯闲着。
傅奶奶闻声进来，看到这情景，叹了口气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儿媳的背："当娘的心啊，都是一样的..."
窗外，初夏的阳光正好，照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那里还挂着江母临走前洗好的尿布，在微风里轻轻摇晃，仿佛还在诉说着那份无言的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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