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吞噬了山林。冰冷的雨丝斜织着，敲打在废弃矿洞口疯长的藤蔓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亡魂的低语。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腐叶和浓重湿气的味道。
顾晚抱着裹在厚实防水毯里的念安，蜷缩在洞口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后面。影子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塑，静立在几米开外，警惕地扫视着雨幕笼罩下的山林。他身上的伤己经简单处理过，绷带在湿透的衣物下若隐若现，渗着暗红。
几个小时前，他们从“巢”最后的应急通道钻出，如同从地狱的裂缝爬回人间。身后，那座深埋地下的堡垒，在沉闷到撼动大地的巨响中，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自毁。剧烈的震动甚至传到了地面，惊起一片夜鸟的扑棱。
爆炸的余波仿佛还在顾晚的胸腔里震荡。她紧紧抱着念安，孩子似乎被那巨大的声响惊扰过，此刻在母亲怀里睡得并不安稳，小小的眉头蹙着，偶尔发出一两声梦呓般的哼唧。每一次轻微的抽动，都牵扯着顾晚紧绷的神经。
沈砚……被留在了那里。留在那片爆炸与坍塌的废墟之下。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恐惧、后怕、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茫，交织缠绕。她恨他的疯狂，恨他带来的毁灭，可当那冰冷的暗门隔绝了他最后的身影，当身后传来那毁灭一切的巨响时，一种近乎窒息的复杂情绪攫住了她。那是沈砚母亲临终前绝望预言的应验？还是她亲手……为念安的父亲判了死刑？
雨丝冰凉地钻进她的衣领，让她打了个寒噤。她下意识地收拢手臂，将念安护得更紧，仿佛要从孩子温热的身体里汲取对抗这无边黑暗和寒冷的微薄力量。
“安全了。暂时。”影子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打破了死寂。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锐利地穿透雨幕，“‘巢’的自毁很彻底，爆炸掩盖了所有电子信号和生物痕迹。沈家的人短时间内找不到这里。”
他顿了顿，转过身，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滑落。“顾小姐，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片区域。雨会冲刷掉我们的足迹，但天亮后风险会倍增。最近的落脚点，在三十公里外的一个废弃林场看守屋。”
顾晚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抱着念安站起身，双腿因久坐和虚脱而微微发软。影子走过来，沉默地伸出手，想要接过孩子。
顾晚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抱着念安的手臂收得更紧，眼中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经历了“巢”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和逃亡，她对任何人都无法全然信任，尤其是这个与沈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手段莫测的影子。
影子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没有任何尴尬或恼怒。他平静地收回手，仿佛只是拂去肩上的雨滴。“我理解。跟紧我，路不好走。”
他率先踏入雨幕，身影很快被黑暗和雨水模糊。顾晚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泥土腥味的空气，抱紧怀中唯一的热源——她的念安，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
山路泥泞湿滑，荆棘丛生。影子在前面开路，动作敏捷而无声，如同经验丰富的山鬼。顾晚抱着孩子，走得异常艰难。产后不久的身体本就虚弱，加上连番的惊吓和巨大的情绪波动，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摇摇欲坠。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她的外套，寒意刺骨。念安似乎也感受到了不适，在毯子里不安地扭动，发出细弱的哭声，很快又被雨声淹没。
有好几次，顾晚脚下打滑，差点抱着孩子摔倒，都是影子如同鬼魅般及时回身，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臂稳稳地托住她。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触碰，眼神也始终冷静，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休息五分钟。”在一处相对背风的岩石凹陷处，影子停下脚步，语气不容置疑。他迅速清理出一小块干燥的地方，示意顾晚坐下。
顾晚几乎是瘫坐下去，将念安紧紧搂在怀里，贪婪地汲取着孩子身上那点可怜的暖意。她解开毯子一角，检查念安的情况。小家伙小脸冻得有些发白，但呼吸还算平稳，只是不安地抽噎着。顾晚心疼地用自己冰凉的脸颊蹭了蹭孩子的额头，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试图安抚他。
影子站在几步开外，背对着她们，警惕地瞭望着雨幕。他的背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孤寂和沉重。顾晚的目光落在他湿透的背影上，又落到自己怀中哭泣的孩子脸上。念安的眉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与沈砚如出一辙的轮廓，此刻竟让她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酸楚。
“他……”顾晚的声音干涩沙哑，终于打破了沉默，“……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少？”她问的是沈砚，目光却紧紧锁着念安。
影子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没有回头，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缥缈：“医疗区独立坚固，维生系统能撑很久。爆炸和坍塌封死了入口，但也隔绝了二次伤害。如果他命够硬，能撑到伤口感染被控制……”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三成。或许更低。”
三成。或许更低。
冰冷的数字像一把钝刀，在顾晚心上缓慢地切割。
她没有再问。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念安的襁褓里，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哽咽声混合着雨声，在寂静的山林里低回，分不清是悲伤，是解脱，还是更深重的迷茫。
影子听着身后压抑的哭泣，缓缓抬起头，望向“巢”自毁的方向。雨幕重重，什么都看不见。他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深沉的、近乎悲悯的疲惫。
夫人，您托付的光……照进了深渊，却也点燃了焚身的烈焰。活下来的那个……还是您的阿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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