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扬州过了十日，苏玄一行人来到淮西地界。
苏玄从船上远远地看到大运河边上全是逃难的饥民。
男人背着行李，女人搀扶着老人和孩子。
苏玄对六子传令道：“叫赵叔看着运船粮，让李叔把咱们的船开过去，注意不要离岸太近。”
“是”
不一会，苏家的船就停在离岸不远处，立刻引起了阵阵骚动。
岸上的饥民看到有船过来，以为是哪家富户，都强撑着走上前，伸着脖子哀求。
“船上的老爷们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您发发善心，好人有好报，来世肯定还生在富贵人家享福。”
也有没见识的人以为是官船，喜极而泣。
“是朝廷派人运粮食来救我们了，皇上还念着我们呢！”
就在岸边众人乱作一团时，一个清澈的声音响起。
“福寿道德天尊！”
众人只见船旁一个年轻道人双目微闭，手持拂尘，腰悬宝剑，脚踩着一颗长竹子飘然而至。
道人袖袍鼓鼓，青丝微微随风而动，神情淡然中带着一丝悲悯，飘飘乎如遗世独立，不似凡尘中人。
“神仙！”
“是活神仙！”
“神仙下凡，我们有救了。”
“快跪下，求神仙显灵，变些粮食出来。”
众人被苏玄这精心设计的场景忽悠到了，还以为遇到了神仙或者得道高人。
一众人扶老携幼纷纷跪地磕头，有念“阿弥陀佛”的，有念“菩萨保佑”的。
“仙师显灵，救救我们吧！”
“给我们一口吃的，就算做牛做马，我们也会报答你的。”
苏玄睁开清澈的双眼，朗声道：“诸位乡亲莫急，都起来吧。”
众人没看到粮食有些迟疑，都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苏玄。
“听仙师的！”
“都听仙师的，乡亲父老们放心，仙师慈悲为怀，济世救人，一定不会让大伙饿肚子。”
苏玄抬眼一看，说话的人是几个老人家，发须尽，但精神矍铄，能在灾荒中有这精神头，想来身份不简单。
一般来说，在古代宗法严明的封建社会，岁数大的老人在家族里是领头人物，话语权很高。
搞定了他们，再收服这群流民就轻松不少。
几个有些威望的村长发话了，饥民们这才起身。
苏玄抬脚走上岸，说道：“贫道并非是什么神仙，不过侥幸得了缘法，学到些神通罢了。”
众人听了不免沮丧，神情失落，呆傻地跪在地上，像是一具具被勾去魂魄的行尸走肉。
随之而来的是灾民们洪水般的愤怒和无尽的怨恨。
他们本来可以忍受冰冷的黑暗，可苏玄把一束温暖的阳光射进来。
现在那束光熄灭了。
不少灾民现在恨不得把这个戏耍自己的假神仙打一顿出气，然后再把他穿着的用昂贵面料做成的道袍扒了卖钱。
可看到苏玄腰上悬着的宝剑又瞬间没了这心思。
他们现在连走路都费劲，更别提和一个携带兵刃的江湖道士拼杀了。
几个族老也眼神一黯，瘫坐在地上叹气。
低落的情绪在人群中慢慢发酵，对苏玄的辱骂也接踵而至。
“你这个江湖骗子，少在这里装神弄鬼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得道高人，原来就是一行走道人。”
有的人就没这么文明了，小嘴跟淬了毒似的，妈呀，爹的，还有一种植物从他们苍白的嘴里不断喷出。
更有甚者，对着苏玄把他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一遍。
他们的怨灵都够养活一万只邪剑仙了。
苏玄咳嗽一声，一脸茫然中带着一丝愤怒，说道：“我初到此地，与你们无冤无仇，诸位为何对我口出秽语?”
“小道愚钝，如有冒犯，还请诸位乡亲告知，若无礼挑衅，休怪在下匣中宝剑不讲情面了。”
说罢，苏玄抽出三尺青锋，神情肃杀，眼中的悲悯转为冰冷的杀意。
正在问候苏玄家人的众人立马闭上了嘴，生怕被砍一剑，不敢再说一句话。
苏玄心中腹诽，他这话都没说完呢。
看来对这些人不能一味地仁慈，应该恩威并施。
那几个老人中一个国字脸强撑着身体走到苏玄面前含泪道歉。
“孩子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道长，老朽在此替他们赔罪了。”
“他们年轻气盛不懂事，还请道长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他们，老朽以后一定严加管教。”
言罢，国子脸老头对着苏玄用力地磕头，边磕头边求情。
“我不过忍受不过污言秽语，出言威吓一下，老先生何至于此？”
“老先生，这……这真是折煞小道了。”
不顾老头身上的泥垢，苏玄连忙搀扶他起来。
心中不免悲叹道：古代底层百姓真是卑微啊，他现在还未报出官身，单是以武力威慑一番，就让他们害怕的跪倒在地。
国字脸老人一脸羞愧，连忙道谢，毕竟是他没管住族人才冒犯了贵人。
苏玄见误会解除，笑道：“其实这件事小道也有罪责。方才我没有把话说清楚，才闹得大家伤了和气。”
听到这话，众人都有些不解，不知道苏玄认哪门子罪。
苏玄收起宝剑，微微一笑解释道：“方才是小道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不知诸位饥饿的肚子和对粮食的渴望，忘记说自己带来粮食？”
“道长你说什么？”
“带了粮食？”
“我们没有听错吧。”
众人经历过刚才的闹剧后，都有些不敢相信，怕希望再次落空。
苏玄点头道：“嗯，是的，你们没有听错。”
“先前，我夜观星象，算到徐州，鲁南两地遭灾，不忍万千生灵蒙难，遂变卖了家中产业，买了些粮食前来救济尔等。”
苏玄对河上的船只招了招手，一艘货船靠了岸，上面几个大汉扛着一袋袋粮食放到苏玄脚边，还有几个军汉拿着兵器在旁戒备。
苏玄扯开布袋口，捧出一把白花花的大米向身边的饥民展示。
饥民们呆滞死寂许久的眼神才焕发出神采，不再死气沉沉的。
有了粮食，就有了希望，就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这几个月，朝廷不管，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士商们为富不仁，哄抬粮价，兼并土地。
原本经过几个月的风餐露宿，啃草根吃树皮，他们己经对日子己经没了盼头。
现在看到粮食，原本干涩的眼睛不由流出泪来。
苏玄看到饥民们从麻木呆滞，到欢呼雀跃，再到时而大哭时而大笑，心中不由伤感。
唉！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太容易满足了，只要吃饱饭活下去就很高兴。
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苏玄走到人群中，抱起一个饿晕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孩，心情难以平复，喊道：
“埋锅造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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