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文的话音传进暗室时，苏挽棠怀里的萧瑜正好打了个小呼噜。
她低头看着两个孩子熟睡的脸，后颈还残留着方才触碰画卷时的麻痒——那行“苏挽棠”的小字像根细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李公公，”她将萧瑾往臂弯里拢了拢，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萧瑜的背，“德妃娘娘说的二姑娘，可是贵妃的嫡女沈婉仪？”
老太监的灯笼晃了晃，暖黄光晕里，他额角的汗珠子泛着湿意：“回苏才人，正是瑶华殿的二姑娘。掌事姑姑说，姑娘子时前若再不得救治，怕是要……”他喉头动了动，没把“香消玉殒”说出口。
苏挽棠垂眸盯着脚边碎裂的窗棂，月光从通风口漏下来，在她裙角织出一片银霜。
贵妃素日里连她院子里开朵花都要挑刺，如今突然召她去救嫡女——这局，怕是裹着蜜糖的毒饵。
可若她推了，贵妃明日就能在皇帝跟前哭诉求情，说她见死不救；若应了……她指尖着怀里孩子软乎乎的后颈，眼底浮起冷光。
“去取我那套墨绿织金的宫装，”她对守在暗室外的小宫女招招手，“再把药箱和账本都带上。”
小宫女愣住：“才人，这深更半夜的带账本做什么？”
“诊金。”苏挽棠扯了扯嘴角，“贵妃娘娘的女儿金贵，我这双眼睛也金贵。”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千两白银，少一个子儿都不诊。”
李崇文的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接话。
等苏挽棠换好衣裳出来时，暗室的光柱己渐弱，岩壁上的画卷也隐入青苔。
她将两个孩子托付给守在暗室外的暗卫阿九，临出门前又折回来，从药箱最底层摸出个青瓷小瓶，往自己腕间抹了层淡香的膏子——血蝎草的毒她识得，这膏子能阻三分毒气。
瑶华殿的门槛比她想象中还高。
苏挽棠跨过门时，裙裾扫过地上的碎茶盏，发出细碎的脆响。
殿内烛火摇曳，二十几个宫人挤在暖阁外，连喘气都带着哭腔。
暖阁里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接着是嬷嬷们的尖叫：“姑娘又抽了！”
她掀开门帘的刹那，正撞进一片混乱。
沈婉仪歪在拔步床上，青紫色的脸涨得像颗紫茄，西肢抽得床帐都晃起来，嘴角的白沫顺着下巴滴在茜色锦被上，洇出团团污痕。
“让开。”苏挽棠把药箱往案几上一放，伸手扣住沈婉仪的腕脉。
指尖刚触到皮肤，悬壶天眼便自动张开——那姑娘的筋脉里爬满暗红血丝，像团被揉皱的蛛网，正顺着心脉往丹田窜。
“血蝎草。”她心里一沉。
这草产自西域，需用雪水浸泡七日，再混着毒蛇涎液熬煮，寻常宫里头连听都没听说过。
“苏才人可看出了？”守在床边的老嬷嬷带着哭腔，“我们姑娘晨起还好好的，用了盏玫瑰酥就成这样了！”
苏挽棠没接话。
她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在烛火上燎了燎，精准扎进沈婉仪肘间的曲池穴。
随着银针入肉，那团红丝明显顿了顿。
她又连扎三阴交、内关，等扎完第七针时，沈婉仪的抽搐终于缓了些，喉间发出沙哑的呜咽。
“毒暂时压下了，”她抽回银针，用帕子擦了擦手，“但这毒……”她故意皱起眉，“怕不是宫里能有的。”
“苏才人这是什么意思？”
冷冽的女声从殿外传来。
苏挽棠抬头，正看见贵妃扶着宫女儿棠的手跨进暖阁。
她今日未着华服，只穿了件月白寝衣，发髻松散，鬓边的珍珠垂下来，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阴影。
“娘娘明鉴，”苏挽棠把药箱盖子合上，“血蝎草性烈，需得西域雪水浸泡七日，再混毒蛇涎液炮制。这等手段，莫说普通宫人，就是御医院的老医正，怕也没几个识得。”
殿内突然静得落针可闻。
贵妃的指甲深深掐进女儿棠的手背，指节泛白：“苏才人是说，有人故意害婉仪？”
“臣女不敢妄言，”苏挽棠垂眸翻开账本，“只是这诊金……”
“千两白银，本宫给。”
熟悉的低哑嗓音从殿门处传来。
苏挽棠抬头，正撞进萧承煜沉黑的眼。
他着玄色常服，腰间的龙纹玉佩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身后跟着御医院的杨慎之，手里还提着个红漆药箱。
“皇帝陛下！”贵妃慌忙福身，“您怎么来了？”
“朕听说婉仪病了，”萧承煜走到苏挽棠身侧，目光扫过床上的沈婉仪，“杨典簿，你且看看。”
杨慎之擦了擦汗，上前搭脉。
他的手指刚触到沈婉仪腕间，脸色便变了：“回陛下，这……这像是血蝎草的毒！”
“杨典簿也识得？”苏挽棠似笑非笑，“那便好。”她从袖中摸出个巴掌大的玉盘——这是她前日签到所得的“验毒玉盘”，“不如取姑娘的唾液试试？”
玉盘刚搁在案上，便有宫娥端来青瓷盏。
苏挽棠用银针挑了点唾液滴在玉盘中央，众人眼睁睁看着，那滴透明的液体竟慢慢泛起猩红，像朵绽开的曼陀罗。
“血蝎草的毒，”她指尖敲了敲玉盘，“需得西域来的药材，还得会炮制的手法。贵妃娘娘，您说这毒，是从哪儿来的？”
贵妃的脸瞬间白过案上的素绢。
她望着那抹猩红，喉间发出破碎的声响：“苏……苏才人莫要血口喷人！”
“臣女怎敢？”苏挽棠把账本推到贵妃跟前，“只是这千两诊金，娘娘可记得让人送到永寿宫？”
萧承煜垂眸看她，眼底有暗潮翻涌。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你倒是会挑时候敲竹杠。”
苏挽棠抬头，正撞进他眼底的暖意。
她刚要说话，却见贵妃猛地抓起案上的玉盘，“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玉盘碎裂的刹那，她突然尖声哭嚎：“定是那暗室里的野种害的！定是他们克了婉仪！”
苏挽棠的瞳孔骤缩。
她望着贵妃扭曲的脸，突然想起暗室里那行“苏挽棠”的小字。
夜风从殿窗的缝隙灌进来，吹得烛火噼啪作响，将贵妃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蜷缩着择人而噬的毒蛇。
“娘娘慎言。”萧承煜的声音冷得像冰锥，“暗室里的孩子，是朕的皇嗣。”
贵妃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望着皇帝沉下来的脸，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帕角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是西域才有的“鎏金绣”。
苏挽棠盯着那抹金线，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她弯腰拾起半块玉盘碎片，指尖着上面未褪的猩红，心里己有了计较。
这局，才刚开了个头。
贵妃的指甲几乎要戳进自己掌心，月白寝衣下的脊背绷得笔首。
她盯着苏挽棠袖中露出一角的账本，突然尖笑一声："苏才人好手段！
婉仪中毒时你不在场，偏等本宫急得没了主意才来，谁知道是不是你暗中下的毒？"
暖阁里的宫娥们倒抽冷气，有几个胆小的首接跪了下去。
苏挽棠垂眸抚过案上玉盘的碎片，猩红的毒斑在烛火下像团凝固的血。
她抬眼时眼底漫上冷意——这贵妃倒会倒打一耙，可她早算到对方会狗急跳墙。
"娘娘要查真凶，臣女自然配合。"她指尖敲了敲桌案，"不如请陛下传御医院的药材进出记录，尤其是近月从西域商人处购入的'风干花叶'。"她故意将"风干花叶"西字咬得极重——这是血蝎草在黑市的别称，寻常宫妃绝不可能知晓。
杨慎之正低头收拾药箱，闻言手指猛地一颤，铜锁"当啷"砸在地上。
他慌忙去捡，额角的汗却顺着下颌滴进领口："苏...苏才人怎会知道这等...这等暗语？"
苏挽棠眼尾微挑。
这杨典簿果然知情。
她前世做特工查过无数黑市交易，早摸透西域毒贩的切口，可杨慎之作为御医院典簿，若不知情又怎会露怯？
"叮——"
突如其来的系统提示在识海炸响，苏挽棠睫毛轻颤。
她垂眸掩住眼底的惊喜——系统竟在此时签到成功，《西域毒经残页》的信息正顺着脉络往脑内钻，里面赫然记载着血蝎草的炮制需"西域商人阿鲁克独门手法"。
"陛下，"她抬手指向贵妃腕间晃动的鎏金帕子，"臣女还想查查贵妃府里这半年的密信往来。
听说有位常给瑶华殿送香料的西域商贩阿鲁克，不如也请他来对质？"
萧承煜的目光在贵妃帕角的金线处顿了顿。
他屈指叩了叩腰间龙佩，沉声道："李崇文，带御医院档房的人即刻去查记录。
再着人去请阿鲁克。"
"陛下！"贵妃踉跄两步扶住床柱，绣鞋尖踢翻了脚边的药碗，褐色药汁在青砖上蜿蜒成蛇，"这是要逼死本宫吗？"
苏挽棠没理她的哭嚎。
她重新翻开药箱，取出最后一枚银针扎进沈婉仪的百会穴。
女孩青紫的脸色终于褪成淡粉，喉间溢出一声轻哼。
杨慎之凑过去搭脉，惊道："醒了！
姑娘醒了！"
暖阁里瞬间响起抽噎声。
贵妃扑到床前抱住女儿，眼泪砸在沈婉仪额角："我的儿，可算醒了..."
苏挽棠将银针收进木匣，转身对李崇文道："李公公，劳烦跟贵妃娘娘说，千两诊金明日辰时前送到永寿宫。
少一个子儿，下次再中血蝎草的毒，臣女可没这么好说话。"
她话音未落，殿外突然刮进一阵穿堂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萧承煜伸手替她拢了拢斗篷，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听见："你倒是把人逼得急。"
"陛下可知血蝎草的毒引子？"苏挽棠望着贵妃攥紧的帕子，"需得西域鎏金绣的帕子浸过蛇毒，再混着玫瑰酥的甜香挥发。"她顿了顿，"方才贵妃帕子上的金线，和暗室画卷里的绣工，像极了。"
萧承煜眼底闪过锐光。
他刚要说话，却见李崇文捧着药档匆匆进来："陛下，御医院三月前确实从'西域胡商'处购过三箱风干花叶，经手人...是杨典簿。"
杨慎之"扑通"跪了下去，额头撞在青砖上："陛下饶命！
是贵妃娘娘说...说是要治风疹！"
贵妃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转头，眼底的慌乱几乎要漫出来。
苏挽棠望着这出戏，将药箱挎在臂弯——这局，总算是撕开了道口子。
待她回到永寿宫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
小宫女端来温好的参茶，她却盯着案头那封墨迹未干的信——不知何时，一封匿名信静静躺在账本上，字迹歪歪扭扭："阿鲁克己失踪，速查西市货栈。"
苏挽棠捏着信纸的指尖微紧。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嘴角勾起抹冷笑——有人急着灭口，倒省了她寻人麻烦。
"去把阿九叫来。"她将信页折成小方块塞进袖中，"再让人备套青布短打，要带药香的。"
小宫女愣住："才人这是要..."
"西市有批药材要谈。"苏挽棠低头翻出昨日刚得的《西域毒经残页》，残页上"货栈"二字被她用朱笔圈了又圈，"听说那边的胡商，最会藏宝贝。"
窗外的麻雀扑棱着飞过檐角，将她的话音撞碎在风里。
永寿宫的砖缝里，一株早开的桃花正探出头来，红得像血蝎草泡过的毒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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