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御书房的铜漏刚滴完第七滴水,萧承煜的指腹便又覆上了案头那张药方。
宣纸边缘被他得微卷,"治人先治心"五个小楷却依然清峻,像是被刻进了肌理里。
他昨夜未眠,只守着烛火将这行字看了百遍。
此刻晨光透窗而来,照得纸页上的墨痕泛着温润的光,倒让他想起苏挽棠添字时的模样——她执笔的手稳得像尺,腕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说"治心先治怕"时,眼尾的朱砂痣被烛火映得发亮。
"若不愿说,我也不问。"
耳中忽然响起她昨日离岗前的低语,尾音轻得像落在心尖的羽毛。
萧承煜的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抠进龙纹袖口。
他惯常将心事锁在层层宫阙后,可这个女人偏要搬着药箱,带着股子"我偏要拆了这门"的架势闯进来。
更要命的是,她拆得并不狠,反而在砖缝里种了株茉莉——就像她别在鬓边的那朵,香得人发慌。
"陛下!"
小太监的通传声惊得他迅速收回手,却见陈九垂首立在殿外,身后跟着个扎着双髻的小团子。
萧瑾正踮着脚扒着陈九的腰,圆溜溜的眼睛里盛着晨露般的光。
"九哥哥说御书房有蜜饯。"萧瑾晃着陈九的袖子,声音软得像糯米糍,"阿姊说...阿姊说真正的朋友不会逼你开口,而是等你愿意。"
最后半句尾音还没散,萧承煜的太阳穴突然一跳。
记忆如潮水翻涌——二十年前的冬夜,他跪在承乾宫的雪地中,看着谢衡咳着血替他挡住刺客的剑。
那个总爱揉他发顶的少年将军,临终前望着他的眼神里没有交代遗愿的急切,只有释然的温柔,像在说:"阿煜,你不必替我难过。"
他突然想起苏挽棠替老宫正治腿疾时的模样。
那老婆子疼得首抽气,她却握着银针笑:"嬷嬷若喊疼,我便停手;若忍得住,咱们就慢慢来。"当时他躲在廊下看着,突然觉得这世间的"医者仁心",或许不是强行灌下苦药,而是问一句"你愿意吗"。
"萧瑾。"他蹲下身,与小皇子平视。
孩子的发间还沾着玉兰花的香气,是永寿宫的味道,"谁教你说这些的?"
"阿姊呀!"萧瑾掰着手指头,"阿姊给我扎针时说,小皇子若怕疼,就捏她的手;若不怕,就给她讲今日吃了什么糖。"他忽然凑近萧承煜耳边,奶声说:"阿姊还说,阿爹总皱着眉头,是心里藏了好多糖,舍不得分给别人吃。"
萧承煜的呼吸一滞。
他望着孩子眼里纯粹的信任,忽然想起自己从前也这样望着谢衡——首到谢衡倒在他怀里,温热的血浸透了他的中衣。
从那以后,他学会了把糖纸叠成盔甲,把真心磨成刀刃。
可苏挽棠偏要当那个剥糖纸的人,还递来自己的手:"我手糙,不怕扎。"
"陈九。"他起身时龙袍扫过青砖,声音却比晨光还轻,"去传旨。"
陈九垂首,腰间玄铁令随着动作轻响。
他跟了皇帝十年,早学会从龙靴碾过砖缝的力度判断圣意。
此刻见萧承煜指节抵着案头那方药方,指腹在"治人先治心"上反复画圈,便知这道旨意定不寻常。
"今后苏才人出入御书房,无需通传。"萧承煜望着窗外渐起的风,将后半句咽了回去——"无需搜查,无需监视"。
他知道这是他头一次,将一个人放进了那道用二十年血与谋筑成的安全线内。
陈九领命退下时,萧瑾正踮脚去够案上的蜜饯罐。
萧承煜鬼使神差地帮他掀开盖子,看孩子抓了把桂花糖,又塞了颗到他手心:"阿姊说,分享糖的人,心会变甜。"
他捏着那颗糖,糖纸是永寿宫特有的浅青色,印着极小的"棠"字。
阳光透过糖块照在掌心,竟真有几分甜意漫上来。
是夜,永寿宫的烛火又熄得晚了些。
苏挽棠趴在案前,系统投影里正回放着今日御书房外的画面——萧承煜蹲下身与萧瑾说话时,肩线软得像融了雪的山;他递出蜜饯时,指尖在孩子发顶悬了悬,终究落了下去,轻轻揉了揉。
她在小本本上唰唰写着:"帝王心防再裂半寸,今日药引见效。"笔锋一顿,又添了句,"明日该试试...甜羹里多放颗糖?"
窗外,系统提示音突然轻响。
她抬头望去,只见投影边缘浮起一行淡金色小字,还没看清内容,便被夜风卷着吹散了。
苏挽棠挑了挑眉,将小本本塞进雕花檀盒。
她知道,有些变化,才刚刚开始。
永寿宫的铜烛台结了新蕊,苏挽棠刚将最后一味朱砂收进檀木匣,系统提示音便如蝉鸣般钻进耳中。
她指尖一顿,垂眸看向腕间若隐若现的淡金色光纹——这是穿越后绑定的"悬壶系统",以往只在签到或破解毒方时显形,今夜竟主动浮起半透明的光屏。
"检测到宿主与景元帝信任值突破20%,解锁特殊功能:帝王情绪识别。"
光屏上的字迹刚跳完,苏挽棠的太阳穴便微微发烫。
眼前的空气像被撒了层金粉,她下意识望向窗外——御书房方向的宫墙轮廓突然变得清晰,甚至能捕捉到那里浮动的情绪涟漪:深灰是烦躁,暖橙是松弛,此刻正翻涌着一缕浅淡的月白色,像春雪初融时的溪涧。
"原来如此。"她低笑一声,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
前日替萧承煜诊脉时,他明明屏气凝神,可心脉却在提到"谢衡"二字时骤乱;昨日萧瑾说要带糖去御书房,皇帝耳尖泛红的模样,原来都是这情绪波动的具象。
系统这功能,倒成了她探帝王心的"活地图"。
第二日卯正,御书房的传召便到了。
苏挽棠提着药箱跨进门槛时,正撞进萧承煜的目光里。
他惯常批奏的案几己清空,只摆着青瓷茶盏和半卷《黄帝内经》,连陈九都退到了廊下,只留两个小太监在檐角守着。
"苏才人。"萧承煜指了指右侧的绣墩,声音比往日轻了三分,"今日不为旁的,只请你再替朕诊回脉。"
她应了,坐近时闻到淡淡沉水香。
搭脉的瞬间,悬壶天眼自动开启——皇帝手腕的筋脉如墨线游走,心脉比半月前平稳许多,只在"中府穴"附近缠着几缕细若游丝的乱纹。
"陛下近日烦忧少了?"她抬眼,系统投射的情绪光谱在萧承煜身周流转,暖橘色占了七分,"但遇着旧事或是...某些人提起时,这脉还是要乱。"
萧承煜的手指在案上蜷了蜷。
他记得三日前苏挽棠替萧瑾调配避痘散,小皇子举着药碗喊"阿姊手比阿爹暖",那时他站在廊下,竟真觉得掌心里的茶盏不那么烫了。
"心脉不稳,多因情绪郁结。"苏挽棠抽回手,从药箱里取出个青瓷瓶,"臣女建议陛下每日未时静坐一刻钟,辅以这安神香。
香里加了夜交藤和合欢花,能引肝气下行。"
"为何是未时?"
"未时属火,对应心脏。"她屈指弹了弹瓷瓶,"陛下日理万机,未时正是精力最易耗损的时候。
静坐不是闭着眼干坐,要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吸时想'松',呼时想'放'。"
萧承煜接过瓷瓶,指尖触到瓶身的温度,竟比他案头的玉镇纸还暖些。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留下说说话吧。"
殿内烛火晃了晃。
苏挽棠有些意外,却也没推辞。
她扫过案头堆着的奏报,最上面那份是关于江南水患的,墨迹未干,显然是刚批完的。
"陛下可去过江南?"她忽然问。
萧承煜一怔。
他登基八年,从未离过京城,连猎苑都去得少。"朕幼时...母妃曾说,江南的春天,桃花会开得像落霞。"他望着窗外的老槐树,枝桠间还挂着未融的雪,"后来她去了,这念头便也搁下了。"
苏挽棠没接话,只是从药箱里摸出块桂花糖。
糖纸是永寿宫特有的浅青色,印着极小的"棠"字——正是前日萧瑾塞给皇帝的那种。
"臣女前日在御膳房讨了方子,这糖加了蜜渍金橘,甜而不腻。"她将糖推过去,"陛下尝尝?"
萧承煜盯着糖块看了片刻,终究捏起放进嘴里。
清甜的蜜香在舌尖化开时,他忽然想起萧瑾说的"分享糖的人心会变甜"。
原来不是糖甜,是...
"苏挽棠。"他突然出声,"你为何不怕朕?"
殿外的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
苏挽棠转身时,鬓边的茉莉轻轻摇晃。
她望着皇帝眼底翻涌的暗色,那是二十年孤狼生涯刻下的痕,却也藏着未被雪覆盖的星火。
"因为我见过真正的你。"她笑,"是那个会蹲下来听小皇子说话的你,是那个替老宫正盖斗篷的你,是...愿意把糖分给别人的你。"
萧承煜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追问"真正的我"究竟是什么模样,可苏挽棠己经提起药箱,裙角扫过他的龙靴。
"陛下记着静坐的时辰。"她在门槛处回头,"臣女明日送安神香过来。"
殿门合上的刹那,萧承煜突然起身。
他望着她消失在廊角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永巷比往日短了许多——短到他还没看够她步摇上的银铃轻响,短到他竟生出几分"再留她片刻"的念头。
是夜,御书房的烛火燃到三更。
萧承煜靠在龙椅上,掌心捏着张纸条。
纸是他早朝时随手撕的奏报边角,上面的小楷却写得极认真:"治人先治心"——正是苏挽棠那日在药方上添的字。
"也许..."他对着烛火轻声说,指腹过"治心"二字,"我真的需要你。"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陈九掀帘而入,额角沾着细汗:"陛下,永寿宫那边传信,说有个洒扫宫女突发高热,浑身起红疹,苏才人正往回赶..."
萧承煜的手指骤然收紧,纸条在掌心皱成一团。
他望着陈九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想起苏挽棠今日说的"治心先治怕"——原来这怕,早就从心脉里,漫到了骨头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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