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永寿宫还笼在晨雾里,窗纸被晨光洇出层淡金。
苏挽棠坐在妆台前,望着孙嬷嬷捧来的青瓷碗,碗盖上腾起的热气在她睫毛上凝成细珠。
"陛下天没亮就去了御膳房。"孙嬷嬷把碗轻轻搁在檀木案上,眼角的笑纹堆得像朵秋菊,"说是要选最新鲜的湘莲,又亲自盯着熬了小半个时辰,火候稍过些都要重熬。"
苏挽棠指尖抚过碗壁,余温透过青瓷渗进掌心,像极了昨夜萧承煜转身时龙袍扫过她绣鞋的触感。
她揭开碗盖,莲子的甜香裹着枣花蜜的清润涌出来,碗底那粒朱砂丸在汤里晃着,红得像要滴出血。
银匙搅动时,莲子的粉糯裹着蜜浆漫开。
她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甜而不腻的滋味漫过舌尖,却在回甘时捕捉到丝若有若无的苦——是甘松的清苦混着龙脑的凉,与昨夜她调的宁神香如出一辙。
指节在案上轻叩两下,她忽然抬眼:"李崇文。"
守在廊下的小太监立刻猫腰进来。
苏挽棠将剩下的半碗甜羹倒进随身的玉瓶,塞了块碎银过去:"送去太医院,让张院正用银针试三重毒,尤其查甘松、龙脑的配比。"
李崇文捧着玉瓶刚退下,孙嬷嬷又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陛下还让老奴带句话——昨日夫人说的'疗心'之法,可否继续?"
案上的铜鹤香炉飘出淡香,苏挽棠垂眸搅着空碗,羹匙碰在瓷壁上发出清响:"嬷嬷可知道,陛下近来可曾梦魇?"
孙嬷嬷的手指突然绞紧了帕子,眼角的笑纹僵住:"陛下...陛下日理万机,哪能..."
"嬷嬷不必为难。"苏挽棠抬眼时带了丝淡笑,"昨夜替陛下诊脉,寸关尺跳得像受了惊的兔儿。"她指尖轻点自己腕间,"若不是常被噩梦魇住,心脉不会这么虚。"
孙嬷嬷的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多嘴,福了福身退到门边。
廊下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响。
苏挽棠抬眼,正看见萧瑾蹲在台阶下,拨浪鼓滚到了她脚边。
三岁的小团子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沾了晨露的葡萄:"阿娘,这甜羹...我能尝一口么?"
她弯腰抱起孩子,指腹抹掉他嘴角的奶渍:"阿瑾可曾想过父亲?"
拨浪鼓"啪嗒"掉在地上。
萧瑾的瞳孔倏地缩紧,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小手却又悄悄揪住她的衣袖:"父...父亲?"他声音发颤,"会像阿娘一样,给我买糖葫芦,给我编草蚂蚱么?"
苏挽棠心口猛地一疼。
她想起昨夜萧承煜说"幼弟夭折"时,眼底那团淬了冰的火——同样的渴望,同样的不安,像两块被岁月磨糙的玉,在尘埃里碰出了细缝。
"会的。"她摸摸孩子软乎乎的发顶,"等阿爹不那么害怕了,他会把全世界的糖都捧给阿瑾。"
萧瑾歪着头,忽然用肉乎乎的小手捧住她的脸:"阿娘也会害怕么?"
"阿娘从前也怕。"她望着孩子眼底的清光,喉咙发紧,"怕被欺负,怕没人疼。
可后来阿娘知道,有些害怕...是因为太想要了。"
殿外的铜铃被风撞响,清脆的响声里,苏挽棠忽然听见脑海里"叮"的一声。
那道熟悉的机械音比往日清晰了些,像块蒙尘的玉被擦去了灰:"检测到宿主完成'帝王情绪共鸣'观察,系统——"
"阿娘!"萧瑾突然扑进她怀里,"李公公回来了!"
苏挽棠回神时,李崇文正捧着玉瓶跑进来,额角渗着细汗:"太医院张院正说,甜羹里的药材都是安神的,配比和夫人昨日调的香分毫不差,半粒毒都没有!"
她垂眸看向怀里的小团子,萧瑾正把拨浪鼓往她手里塞,鼓面的彩绘娃娃咧着嘴笑。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窗棂落进来,在她腕间的药匣上投下光斑——匣底那卷系统残页,正泛着比往日更亮的金光。
看来,有些心防的裂缝,该用更软的针去挑了。
晨雾散尽时,苏挽棠刚把萧瑾交给乳母带出去玩,便觉耳畔嗡鸣。
那道机械音不再是模糊的回响,而是清晰地炸在识海:"检测到宿主与帝王情绪共鸣值突破阈值,系统功能'帝王心理剖析'己解锁。"
她指尖一颤,药匣"咔嗒"落在案上。
前世做特工训练时,再精密的仪器也比不上此刻识海里突然浮现的画面——是萧承煜昨夜在永寿宫的侧影,龙纹袖摆垂落如瀑,说"幼弟夭折"时喉结滚动的模样被无限放大;是他今早站在御膳房里,素白中衣沾了莲子羹的淡渍,却仍执着地搅着砂锅,眉峰紧拧像在处理什么军国大事。
"该功能可回溯目标近三月言行,结合微表情、生理反应分析深层动机。"系统音继续响起,"当前目标:景元帝萧承煜。
分析结果己生成——"
眼前浮起一行淡金色的字:"对权力的执念源于对失控的恐惧。
幼年母妃被毒杀、幼弟夭折的经历,使其将'掌控'等同于'生存'。
唯一能打破此循环者:苏挽棠(关联度92%)。"
苏挽棠望着那行字,忽然笑出声。
她想起昨夜替萧承煜诊脉时,他的指尖明明在发抖,却还端着帝王的架子说"不过是案牍劳形";想起今早甜羹里特意模仿她调香的药材,像个笨拙的孩子在递自己最珍贵的糖。
原来他那些冷硬的壳子底下,藏着的是怕再失去的慌。
"苏才人,陛下召您去御书房。"陈九的声音从廊下传来,玄色暗卫服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手里还捧着件月白缎子斗篷,"外头风凉,陛下说您昨夜着了薄衫,别再受寒。"
苏挽棠接过斗篷时,触到陈九掌心的老茧——这是暗卫常年握剑的痕迹。
她忽然想起系统分析里提到,萧承煜对暗卫的掌控近乎苛刻,可陈九此刻的眼神却比往日柔和些,像...像被主子叮嘱过要好好护着什么宝贝。
御书房的门帘刚挑起,松烟墨的香气便裹着暖意涌来。
萧承煜正立在书案后,素色常服未系玉带,发冠松松挽着,倒像是寻常读书的公子。
他面前摆着套青瓷茶具,茶船里浮着片新采的茉莉。
"朕亲手泡的。"他抬手指了指茶盏,喉结动了动,"张院正说你爱喝碧螺春。"
苏挽棠端起茶盏,指尖触到微烫的瓷壁——温度拿捏得刚好,既不灼手,又能激出茶香。
她抿了口,果然是明前碧螺春的鲜爽,茶汤里还浮着半朵茉莉,香得清透。
"陛下今日召我来,是想听'疗心'之法?"她放下茶盏,指节轻轻叩了叩案上的《黄帝内经》,"昨夜诊脉时我便说过,心疾要治,得先把心门打开。"
萧承煜的指腹在茶船边缘,目光落在她腕间的药匣上:"那你说,朕这心门...该怎么开?"
"陛下总把所有人当棋子。"苏挽棠忽然倾身向前,眼底映着他瞳孔里的自己,"母妃是棋子,幼弟是棋子,后宫妃嫔是棋子,连暗卫都成了提线木偶。
可棋子不会疼,不会怕,更不会真心待你。"
殿外的鹦鹉突然扑棱着翅膀叫了声"圣躬安",惊得烛火晃了晃。
萧承煜的脸色沉下来,眉峰拧成刀刻的痕,可握茶盏的手却没抖——他在忍。
"那你呢?"他突然反问,声音低得像浸了水的弦,"你是来当棋子的?
还是来当执棋人?"
苏挽棠笑了,伸手把他茶盏里的茉莉捞出来,别在自己鬓边:"我既不当棋子,也不当执棋人。
我是来告诉你,这世上除了掌控,还有...还有可以放下戒备的人。"
萧承煜盯着她鬓角的茉莉,喉结滚动了两下。
他忽然伸手,指尖悬在她发间半寸的地方,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你与旁人不同。"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因为我不怕你。"苏挽棠歪头看他,"你杀不了我,毒不死我,连甜羹里藏点心思都被我拆穿。"她指了指他案头的甜羹方子,"所以你才总往永寿宫跑,对吧?
因为在我这儿,你不用当那个算无遗策的景元帝。"
萧承煜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的情绪像被掀开盖子的火山。
可不等他说话,苏挽棠己起身收拾药匣:"今日就到这儿吧。
治心不是一日之功,陛下且记着——"她在药方上添了行小字,"治人先治心,治心先治怕。"
离开御书房时,她特意在门槛处顿了顿。
回头望去,萧承煜正低头看那张药方,指尖轻轻着"治人先治心"六个字,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晨光透过窗纱落在他肩头,把龙纹金线染成了暖金色。
是夜,永寿宫的烛火熄得比往日晚些。
苏挽棠对着系统投影里萧承煜药方的画面,在小本本上记:"帝王心防己裂三寸,明日该...该用点更软的药引了。"
窗外,一轮弯月爬上琉璃瓦。
御书房的灯却还亮着,有人影在窗纸上投下晃动的轮廓,像是在反复临摹什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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