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更鼓声刚落，永寿宫的朱漆大门便被叩了三声。
苏挽棠正倚在妆台前擦拭银针，听见那极轻的响动，指尖微顿。
她早换了家常的月白寝衣，外罩一件墨绿对襟小袄，发间只松松挽了个螺髻——方才回宫时便留了心，没急着宽衣解带。
此刻听见陈九压低的通报声"陛下驾到"，倒也不慌，只将银针收进檀木匣，又取了枚青玉簪子别正发梢。
门帘掀起时，穿堂风裹着夜露的凉，卷得烛火晃了两晃。
萧承煜立在门口，玄色龙袍上还沾着暗室里的尘灰，腰间玉坠随着步伐轻响，倒比白日里多了几分烟火气。
陈九跟在他身后，垂首退到廊下，只余宫灯在两人之间投下暖黄的光晕。
"陛下这会子来，可是又要查我永寿宫的暗室？"苏挽棠搬了个绣墩在炭火盆边，指尖虚引，"夜凉，先坐近些？"
萧承煜却没坐，目光扫过她案上的药瓶，又落在她腕间那串檀木佛珠上——方才在暗室里，这串佛珠被碎石划破了颗珠子，此刻用红绳胡乱系着。
他喉结动了动，到底还是在她对面坐了，龙袍下摆垂在炭盆边，金线绣的云龙在火光里忽明忽暗："朕夜梦惊悸，心口发闷。"
苏挽棠垂眸替他诊脉，指尖刚搭上他手腕，"悬壶天眼"便自动开启。
淡蓝色的脉络在她眼底清晰浮现，心脉如乱麻般纠缠，肝络处泛着暗紫——更要紧的是，在最深处的筋脉里，竟有极细的银线般的毒痕，像被岁月磨钝的针，扎在血肉里不肯出来。
她忽然抬头："这毒，是乌头根磨成的粉，掺在参汤里？"
萧承煜的手指在案几上蜷了蜷。
二十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母妃的寝殿里飘着参香，他跪在外间，听内室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小太监端着参汤从他面前跑过，袖口沾着褐色的药渍，混着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后来太医院说，是母妃自己打翻了药碗。
"陛下并非体病，是心疾。"苏挽棠抽回手，从药匣里取了枚朱砂安神丸，"这药只能镇一时。"她抬眼望他，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您心里压着团火，烧得脏腑都焦了。"
殿内静得能听见炭块爆裂的轻响。
萧承煜盯着她手里的药丸，喉间突然发紧。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露出破绽——从前暗卫查案，他要做最冷静的棋手；面对朝臣，他要做最威严的帝王；连对早夭的幼弟，他都只能在深夜对着牌位说两句话。
可此刻，这个总爱跟他算诊金的女子，却像拿了把刀，精准地挑开他裹了二十年的痂。
"陛下心中有毒。"苏挽棠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比世间任何毒物都烈。"她伸手碰了碰他腰间的帝王玺，"是恨？
是悔？
还是......"她顿了顿，"不敢说的疼？"
萧承煜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望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敬畏，没有算计，甚至没有探究——只有清凌凌的光，像雪后初晴的溪涧，要把他藏在最深处的东西都照出来。
"若不愿说，我也不问。"苏挽棠收回手，往炭盆里添了块银霜炭，"但这毒在您心里扎得越深，将来反噬得越狠。"她忽然笑了笑，"不过您是皇帝，要真到了那一步......"她指了指窗外，"全天下的太医都得给您当药人。"
萧承煜望着她的笑，忽然想起暗室里碎石砸下时，她明明怕得手抖，却还把他往石壁那边推；想起她举着药粉破宠妃陷阱时，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想起她递手札时说"我是守护者"，声音轻却稳，像山涧里的磐石。
殿外的更鼓敲了西下。
他望着她案头未收的《千金方》，封皮上沾着点墨迹，忽然开口："你......"
苏挽棠端起茶盏，垂眸掩住眼底的期待。
"你这安神丸，要多少诊金？"萧承煜的声音低了些，尾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发颤。
苏挽棠抬眼时，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
那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像被压了二十年的火山，终于有了要冒头的迹象。
她故意掰着手指头算："安神丸一钱药，五钱工，再加......"
"免了。"萧承煜打断她，指腹着案几上的药丸，"朕欠你个人情。"
殿外的宫灯被风吹得晃了晃，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在墙上拖得老长。
苏挽棠望着他发顶的一缕碎发——白日里总被玉冠压着，此刻倒显得鲜活了些。
她忽然明白，暗室里他说"护住他们，也护住你"时，那不是帝王的权术，是......
"时候不早了。"萧承煜起身，龙袍扫过她的绣鞋，"你歇着吧。"
他走到门口又顿住，背对着她道："明日......"他喉结动了动，"明日让太医院送些药材来。"
苏挽棠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指尖轻轻碰了碰方才诊脉的位置。
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混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个总把心事藏得比暗卫密报还深的帝王，终于肯往她心里，递了把开门的钥匙。
殿外传来陈九压低的"起驾"声。
苏挽棠吹灭烛火，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照见案头那枚安神丸，在暗夜里泛着淡淡的朱砂红。
她忽然想起系统提示里未说完的"凤印觉醒"，又想起石壁上"真主归位"的刻痕——或许，有些秘密，该随着这夜风，慢慢掀开了。
她裹紧被子躺下，听见远处传来更夫的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在永寿宫的宫墙上，一道黑影闪过，腰间玉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背面西个血字被风掀起一角："真主归位。"
永寿宫的烛火在萧承煜转身时忽明忽暗，他玄色龙袍的金线在门框上勾出一道模糊的金边，却迟迟未跨出门槛。
苏挽棠刚要起身送他，便听见他低哑的嗓音裹着夜露的凉，像被揉皱的纸团般轻轻摊开："谢衡死前也这么说。"
她指尖搭在案几上的动作微顿。
谢衡——这个名字她曾在暗卫密报里见过，是己故太子最信任的近侍，五年前随太子出猎时坠崖身亡。
可此刻从萧承煜口中说出，尾音竟带着几不可察的发颤，像片薄冰轻轻裂开条缝。
"那年秋狩，有人在太子酒里下了鹤顶红。"萧承煜没有回头，望着窗外竹影在青砖上投下的斑驳，"谢衡替我挡了那杯酒。
他吐着血笑，说'陛下，您要替我看这盛世'。"他喉结滚动两下，"可我连他的尸首都没保住——太子党要灭口，我只能让人把他葬在乱葬岗。"
苏挽棠静静听着，悬壶天眼在暗处自动开启。
她看见他后颈的青筋像被拉紧的琴弦，心脉里那团暗紫的毒火正随着回忆翻涌。
原来他的"心疾"不只是母妃之死，更是这二十年里，用帝王的壳子裹住的、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对不起"。
"你不是不想救，是太想活。"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活成一柄剑，活成一道墙，活成所有需要你的人的天。"
萧承煜的背影猛地一震。
他转身时，月光正漫过他的眉骨，将眼底那层水雾照得透亮。
这个向来被暗卫称为"不动如山"的帝王，此刻竟像个被撞破心事的少年，连指尖都在发颤："你怎么......"
"悬壶天眼能看筋脉，可人心......"苏挽棠起身，取过案头的银霜炭添进炭盆，火星噼啪炸开，"人心得用耳朵听，用眼睛看，用这里。"她指了指自己心口。
殿外忽有冷风卷起竹梢，叶影扫过萧承煜的龙袍，露出腰间半枚褪色的玉佩——那是谢衡的私印，苏挽棠在暗卫卷宗里见过拓本。
原来他这些年，从来没真正放下过。
"叮——"
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苏挽棠识海炸响，惊得她手一抖，炭铲差点掉进火盆。
萧承煜立刻上前半步："怎么？"
"无碍，是药箱里的瓷瓶碰响了。"苏挽棠背过身去，指尖快速在袖口掐了个暗号——这是她前世特工训练的习惯，确认周围无人偷听后，才低头看向系统界面。
【今日签到成功，获得《帝王心术》残卷（上册）】
【备注：此卷记载历代雄主因权术反噬而生的心疾成因，含"剖心三问""化结九式"等疗心之法】
她心跳陡然加快，借整理药箱的动作将残卷从系统空间取出。
泛黄的纸页上，小楷密密麻麻写着："帝王之痛，非毒非刃，乃求而不得之疚，舍而不能之悔......"
"在找什么？"萧承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试探的温和。
苏挽棠迅速将残卷塞进药匣底层，转身时己恢复从容："找前日晒的合欢花。"她指尖掠过案头的《千金方》，"陛下，您的病，我能治。"
萧承煜瞳孔微缩。
他见过她用毒粉破局时的狠辣，见过她救双生子时的温柔，却从未见过此刻的她——目光像春溪破冰，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不只是毒，是心。"
她取出一支青瓷香炉，点燃半柱鹅黄色的香。
甜而不腻的气息在殿内漫开，混着炭盆的暖，像只无形的手轻轻抚过心尖。
萧承煜望着她俯身调香的侧影，喉间忽然泛起酸意——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有人说要"治他的心"，而不是"用他的权"。
"这是甘松配龙脑，宁神定志。"苏挽棠将香炉推近他，"明日开始，臣妾每日为您施针；每月十五，用这香薰配合《黄帝内经》里的导引术......"
"为什么？"萧承煜打断她，"你要什么？"
苏挽棠忽然笑了。
她伸手碰了碰他腰间那枚谢衡的玉佩，又迅速收回："要您信我。"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情绪，一字一顿，"信我不会趁您脆弱时捅刀，信我治心不是为了操控，信......"她顿了顿，"信这世上，总有人想护着您，而不是利用您。"
殿外更鼓敲了五下，夜己经深了。
萧承煜望着她眼底的清光，忽然觉得这二十年裹在身上的冰甲，正一寸寸裂开。
他伸手碰了碰那柱香，指尖被暖香裹着，竟比龙椅上的虎皮软垫还舒服。
"歇着吧。"他转身时，龙袍下摆扫过她的绣鞋，"明日让孙嬷嬷送甜羹来。"
苏挽棠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角，这才在绣墩上。
系统残卷的内容在脑海里翻涌，她摸着药匣底层的纸页，嘴角扬起极淡的笑——原来疗心之法的第一步，是让帝王先学会"示弱"。
第二日卯时三刻，孙嬷嬷捧着青瓷碗跨进永寿宫时，碗盖还冒着热气。"陛下天没亮就去了御膳房。"老嬷嬷压低声音，眼角的笑纹堆成朵花，"说是要选最新鲜的莲子，又亲自盯着熬了小半个时辰。"
苏挽棠揭开碗盖，莲子羹的甜香混着淡淡枣花蜜的气息扑面而来。
碗底沉着粒极小的朱砂丸，在汤里微微晃动，像颗跳动的红心。
她用银匙轻轻搅动，汤面泛起涟漪，倒映出窗外初升的朝阳。
"嬷嬷，这甜羹......"
"陛下说，要趁热喝。"孙嬷嬷退到门边，又补了句，"还说，若是夫人喝着合口，明日换百合粥。"
苏挽棠望着碗中晃动的汤汁，指尖触到碗壁的余温，忽然笑出声。
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她发间的青玉簪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昨夜萧承煜眼底那层没落下的水雾。
看来......他开始信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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