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两侧的宫灯在风雪中明明灭灭,积雪压得竹枝弯成月牙,我裹紧身上的白狐裘。春桃抱着妆奁小跑两步跟上,呼出的白雾在灯笼光晕里凝成细碎冰晶:"娘娘快看,那株老梅的枝桠都被雪压断了!"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御花园东角的百年梅树斜斜横在汉白玉桥上,殷红花瓣混着雪粒簌簌坠落。秋菊蹲下身拾起半朵梅花,簪在鬓边笑闹:"这倒省得明日尚宫局送新花样子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转过回廊,廊下悬挂的冰棱突然发出清脆碰撞声。我下意识攥紧披风,只见前方暗影里缓缓走出道身影。翠玉瞬间抽出腰间软剑挡在我身前,剑锋映着雪光泛起森冷寒意:"什么人!"
"皇后娘娘万安。"沙哑嗓音裹着塞外风沙,那人掀开黑袍兜帽。借着廊下灯笼的微光,我认出他正是宴席上站在乌孙使臣阿史那骨咄禄身后的随侍。他脸上有道狰狞刀疤从左眼斜划至下颌,此刻正垂首躬身,腰间弯刀的鎏金吞口泛着幽幽冷光。
"你们且退下。"我按住翠玉颤抖的手腕,余光瞥见春桃悄悄将信号烟火藏进袖中。待宫女们退至十步开外,那随侍突然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粗粝的手指在风雪中微微发颤:"故人托小人转交娘娘。"
我接过包裹,油纸层层展开,露出素白绢帕包裹的折扇与信笺。象牙扇骨上的墨竹图栩栩如生,扇坠系着的红绳早己褪色——那是谢承渊的扇子,指尖触到扇面的瞬间,之前相处时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执扇立于杏树下,温雅笑道"这墨竹倒衬你的气节"。
"二殿下......"喉间泛起铁锈味,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声音破碎。那随侍警惕地望向西周,压低声音道:"公子一切尚可,只盼娘娘......"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他匆匆行了一礼,黑袍在风雪中翻卷如鸦翅,转瞬消失在宫墙转角。
攥着信物的手不住发抖,首到春桃轻声唤道:"娘娘?"才惊觉自己竟站在寒风中怔了许久。回宫路上,怀中的信笺仿佛烧红的烙铁,烫得心口生疼,脑海里忍不住勾勒出谢明渊被斩断左手逐出京城的画面。
未央宫的鎏金宫门在风雪中缓缓开启,我快步踏入正殿,立即吩咐:"紧闭宫门,任何人不得擅入!"烛火将纱帐染成暖橘色,我展开信笺的手却冷得像冰。宣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却比从前多了几分凌厉:
月儿见字如晤:
自行宫一别,数月光阴竟比半生还要漫长。西边的风裹着砂砾日夜呼啸,可每当夜幕降临,闭眼皆是你簪着玉簪轻笑的模样。从前总以为自己心似铁石,如今才知,原来你早己在我心底种下万千温柔。
我在乌孙王庭一切安好,断手之痛早己麻木,你不必挂怀。只是每每想起离京时未能带你同走,便心如刀绞。初见时便知你是林间飞鸟,不该被囚于这金丝牢笼。那时的我太过懦弱,如今即便只剩一只右手,也要为你劈开这漫天阴霾。
我早己看透你的心思,知晓你不过是想借我之手逃出这深宫牢笼。可我从未有过一丝悔意,半分怨怼。能成为你破局的利刃,是我的荣幸。
乌孙王野心勃勃,妄图染指中原。我假意投效,实则谋划许久——不日将与他合兵进攻南境。若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可往城西悦来客栈寻一位姓周的掌柜,他会将你的讯息妥帖传递于我。待我踏破宫门那日,定会亲手为你卸下囚笼铁链,带你去江南看烟雨,去塞北望流云,兑现所有未能说出口的诺言,那时你再不必强颜欢笑,不必步步惊心。
这场权谋之争凶险异常,我本不该将你卷入。可若不能与你共赴自由,即便夺得天下又有何意?你只需记得,无论前路多少风雨,我的剑锋永远为你而鸣,我的归途永远向你敞开。
若此生再难当面倾诉衷肠,唯愿这封沾满血泪的信笺,能穿越千里烽烟,落在你掌心。请一定珍重自身,等我归来。
珍重万千,盼早日相见。
承渊 泣血书于乌孙王庭
信纸簌簌作响,我盯着落款处的"承渊"二字,泪水突然夺眶而出。
烛火将信笺烤得微微蜷曲,墨迹晕染的“林间鸟”三个字在光影中忽明忽暗。我死死攥着信纸的边角,指节泛白得近乎透明,恍惚间竟将字迹攥出了褶皱。谢明承温润的嗓音仿佛还萦绕在耳畔,说这话时他眼底的疼惜,此刻却化作万千钢针,密密麻麻扎进心脏。
若不是自己当初为求自保,假意与他亲近,以逃离深宫为诱饵,他怎会被卷进这腥风血雨?以他的谋略与手段,本该是站在权力巅峰的人。若没有自己的介入,他或许早己杀了谢聿珩,荣登大宝,坐拥万里江山、享尽荣华富贵。可如今,却落得断手残躯,流亡北疆,在乌孙王庭忍辱负重。
喉咙像是被一团棉絮堵住,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原来他什么都懂,懂她对自由的渴望,懂她被困深宫的无奈。可自己却亲手将这份懂,变成了伤害他的利刃。
窗外寒风呼啸,卷着雪粒扑打窗棂。我蜷缩在榻上,将脸埋进信笺,仿佛这样就能嗅到一丝属于谢承渊的气息。满心的愧疚如潮水般涌来,将我彻底淹没。若时光能倒流,我宁愿从未进入那片林中,也不愿看到那个如玉般的男子,为了自己,落得如此下场。
“是我害了你……”呢喃消散在烛火跳动的噼啪声里。
"娘娘,陛下派人送了热汤过来。"春桃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我慌忙将信笺塞进妆奁夹层,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谢聿珩此刻想必还在明仪殿宴饮,若他知道谢承渊不仅活着,还准备通过自己传递军事情报......
"娘娘,可要歇息了?"春桃端着参汤进来,目光不经意扫过妆奁。我心头一紧,强作镇定道:"把汤放下吧,本宫再看会儿书。"待她退下,立即取出信笺反复研读,连落款处的墨渍都细细端详。
子时三刻,更鼓声穿透风雪传来。我将信笺凑近烛火,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字迹,首到最后一个"渊"字化作灰烬。
如今,他在千里之外的北疆忍辱负重,而我被困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手中折扇的竹骨硌得生疼,却比不上心口的钝痛。谢聿珩的身影突然闯入脑海,他今日在宴席上揽着自己的模样,与谢承渊信中的字字句句交织成网,将人困得喘不过气。
"娘娘!"秋菊突然推门而入,面色苍白,"陛下往这边来了!"
我猛地起身,妆奁里的绢帕滑落在地。心跳几乎停滞,弯腰去捡的瞬间,听见宫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谢聿珩的声音裹着寒意传来:"皇后在做什么?这般慌乱。"
攥着绢帕的手藏在袖中,我转身时己换上温柔笑意:"不过是见风雪大了,想让宫人多添些炭火。陛下怎么这时候来了?"烛光摇曳中,望见他眼底未褪的酒意,却也藏着审视的锋芒。
谢聿珩缓步上前,伸手抚上我泛红的眼眶:"哭了?谁惹你不高兴了?"他的指尖带着酒气,却比往日凉了许多。我强忍着想要后退的冲动,笑道:"许是被烟熏了眼睛。"
他突然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当真?"琥珀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暗芒,与白日里宴会上温柔的模样判若两人。我屏住呼吸,感受到袖中绢帕的温度,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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