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杞伤还没好全,就要去看那棵长生树。
他心里记挂,睡也睡不踏实。天还未亮,便翻身下榻,沾着一身晨露,来到树下。
长生树在一处断崖之上,周围种满各色药草。这些药草开了五颜六色的花,都是祝锦的手笔。
仁杞爬到半坡,抬眼,一道烟青色的背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缥缈似幻。
“师父……”
他一眼认出那是祝锦,忍不住呼唤一声。在他面前的身影转头,果然,是祝锦淡淡含笑的脸。
“仁杞,不好好养伤,大清早的,跑到这里吹什么风?”
祝师声音泠泠,明明在轻斥,却不叫人别扭尴尬。
仁杞也笑。
“我心里惦念这株宝树,怕它有恙。如何都放不下,索性过来瞧瞧。”
他大步迈了数步,站在祝锦半个身位后,仰头望着树上半黄半青的果子。
“师父,”仁杞想起那些苍雁门弟子嘲笑的话语,不禁开口问,“之前苍雁门的人与我起了冲突,他们说,这棵树只是普通的柿子树……我当他们口不择言,心中却也生了迷惘。”
祝锦听着弟子在他身侧迟疑言说,十指交扣,宽袖盖住手掌,柔软的面料垂坠如瀑。
山风轻轻吹动袖摆,他在仁杞眼中,似乎随时要翩然离去。
待仁杞说完,祝锦却抬起手臂,摘下唯一一个红透的果子,递给徒弟。
“徒儿,尝尝看。”
“师、师父!这万万不可——”
仁杞知道长生果珍贵,千金难求。这果子祝锦都没吃上呢,他怎么能贪图第一个?
祝锦一手托着圆润油亮的果子,笑吟吟望向他,又向前递上一递。
“为师叫你尝的,大胆尝便是。这一树的果子,早晚要熟,不差这一个。”
祝师劝说两句,仁杞才受宠若惊地接下。他拈起衣袖蹭蹭果皮,送入口中,慎重地咬了一口。
仁杞的眉头顿时骤起,惊愕、迟疑,最后是懊丧。
“竟然真是柿子的味道……”
祝锦浅笑颔首。
“它是柿子树,不过比旁的柿子树生长更慢,要十年才能开花结果。我发现它时,它险些要被人当做死树砍掉。后来移种到此地,生长多年,终于等来果实坠满枝头。”
仁杞聪颖,瞬间领悟了祝锦的言外之意。
“师父是说,万物皆有时令,不可操之过急、揠苗助长。”
祝锦伸出右手,手掌在青年的额头上轻轻一拍。
“傻小子,为师只是想让你尝尝这柿子甜不甜。”
仁杞缓慢地眨着眼睛。
“……师父?”
眨眼间,祝锦那如同云霭一般的衣袖从他面前拂过,本尊也踏上了下山的路,在他几步之外。
“徒弟,苍雁门的弟子你无须发愁。杜飞戎性情急躁,自尊心又强。达不到目的,要不了多久便会离开的。”
“徒儿是担心他……会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祝师的脚步一顿,又摇头失笑,继续前行,“这词放在他身上倒是新奇。打小他什么都不缺,除了他爹的位子,我还没见他对旁的东西有过贪恋。”
仁杞张张嘴,总觉得师父这话哪里不对,却又讲不出,干脆不讲了。
他向来笨嘴拙舌,免不了让师父笑话。
师徒二人并肩下山。山路湿滑,仁杞总要在旁边护着师父,尽管他知晓道行高深的祝锦大概不需要。
这会儿祝锦还能有说有笑,和徒弟打赌,杜狗子不到两周就要离开渔歌楼。
……
今日是苍雁门一行在渔歌楼蹭吃蹭住的第一个月满。
祝锦孑然独立于听涛小筑,吸收天地精华和往来悲风,把自己当作一棵不会思考的树。
……
日月神灵,昭示于我。朝哪个方向拜,能把杜飞戎这瘟神送走?
祝锦平静的面容有一丝扭曲的裂痕。
一个月,他的劫雷数量降到九百七十五。
从这个下降数量来看,他和杜飞戎几乎是两天一小怼,三天一大吵。
劫雷的下降固然令人喜悦,狗子的脸着实惹人厌烦。
祝锦白天吵架,晚上复盘,词汇量渐渐不够用。
一言不合动手。杜飞戎刚起刀,祝锦就缴械。杜飞戎要拆家,祝锦就缚身。
最后杜飞戎只能捏碎杯子以表愤怒,祝锦一个杯子收他十金。
渔歌楼靠卖杯子都能发家了。
后来是董司教前来劝阻。他说少门主,您再碎杯子,咱就没钱收购渔歌楼了。
杜飞戎自然不能让祝锦就这么计划通,于是他学会忍耐。
这下真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杜飞戎没从祝锦这里学到的“隐忍”,时隔数十载光阴,终究是把课补上了。
“我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上一次争吵,杜飞戎以这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甘之语,结束辩论。
祝锦掐着手指数自己还剩下的劫雷,点点头,回应他。
“也行。”
“……”
杜飞戎又是气得拂袖而去。
苍雁门来山的一个月,渔歌楼附近,偶尔会多出几道穿着其他门派校服的身影。
仁杞偶遇过几次。
山里其他的小药草们手里时常举着新奇的小玩意。
种种迹象表明,云上卿隐居在渔歌楼这件事,己经暗暗走漏风声。
仁杞向祝锦禀报,后者却摇头,说姑且不用管。
“我不愿声张姓名,却也不怕他们找来。”
——必要时,豁出性命,我也会护佑渔歌楼周全。
后面这句祝锦没说,他怕吓到仁杞。
这日,杜飞戎不在听涛小筑。他身为少门主,诸多事务缠身。能在这渔歌楼僵持如此之久,全凭一股犟劲。
他不在,祝锦落得清闲。蒲公英和罗汉果来了,围在祝锦身边叽叽喳喳说话。
蒲公英含糊地说,她昨晚睡觉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人影?”
祝锦以为又是苍雁门的弟子在乱晃,有些愠怒。打扰他就罢了,要是伤害渔歌楼里的孩子,他绝对要把罪魁祸首吊起来抽。
蒲公英却摇头,说不是那些走地栗子。
“高高的、凶、不说话。”
小孩用几个模糊的词来形容,祝锦翻找过去的记忆,有好几个备选项,无法确定。
他摸摸蒲公英柔软的发顶。
“今晚你还是乖乖跟着宋司教睡觉,我会去芳草小筑巡夜。”
芳草小筑是渔歌楼年幼弟子们居住的地方,平时都由宋焉看管。宋焉很少回她自己的住处,几乎都是在这里留宿。
祝锦私下里找宋焉问这件事,宋司教凝眉。
“我没在这里察觉到别的气息,那些苍雁门的弟子从未靠近过。我们渔歌楼又没有仇家,会是什么人呢?”
这人的修为在宋焉之上,祝锦略略思索,让宋焉无须担忧,一切照旧。
等到夜深人静,祝锦没有回听涛小筑,而是在芳草小筑的房檐坐了半宿。
月上中天之际,他听见院子附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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