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徒弟（前）是个傻子。
祝锦一首有这种认知。他和程玄心第一次见面，后者就在挖蜘蛛吃。
他蹲下来，和小孩平视，对方审慎警惕打量他，良久，迟疑地举起手。
“你吃吗？”
祝锦的目光顺势落在他举起的竹篾，顶端蘸了黏糊蜂蜜，上面有一只可怜的黑色七足蜘蛛，掉一条腿。
祝锦没有像前几个师父一样，尖叫跑走。相反，他把竹篾拿在手中，背到身后，另一只手递到男孩面前。
“多谢你的礼物。作为回报，我带你下山去吃好吃的。”
这是程玄心第一次下山。平日里，他被父亲关在小小的竹屋，免得吓到母亲、兄长和姐姐。
新来的师父似乎不怕他。师父说，因为他够强，所以不怕。
新师父真好啊，他尝到了虾肉馄饨、合菜饼、栗子糕、蘸白糖的黏豆团、桂花酥酪、桐皮熟脍面……
要回宗门了，祝锦还给他包了一大包蜜饯。
夜里他起身欲吐，却只僵坐在床旁边，努力用内息平复翻江倒海的胃。
那么多好吃的进了他的肚子，他舍不得。
彼时祝锦的房间被安排在他隔壁，这是祝师自己的要求。他听见新收的弟子这里传来响动，披了件云衫就来看他。
他一眼看破少年的心思。在他忍笑劝说下，程玄心吐得昏天黑地。
祝锦一点都不嫌弃。外面侍奉的丫鬟进屋送来新衣，祝师让她们先紧着三公子。
“我能照顾好自己。我的徒弟，你们要多加看顾。”
这些丫鬟仆人都是程彻宗主为祝锦准备的，他待自己的三儿子向来苛刻。
祝锦来到问天宗之后，程玄心的日子才真正好起来。
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些记忆被他封存，祝锦从愈发成熟稳重的青年脸上，再也寻不到往昔的半点依赖信任。
又是这样，他教过的弟子，总要因为红尘俗事，与他心生罅隙。
如今的程玄心，在经历了夺位、弑师种种前尘往事，早就不该惦记那口廉价小吃。
可此时的他脑袋坏了，偏偏忆起往昔。
“师父说好了，等我的胃痊愈，给我买一包新的蜜饯呢。”
都当了多少年的宗主，竟然还馋那路边摊。
他代入曾经的师徒关系如此自然，祝锦却没办法迈过心里那道坎。
“程玄心，我不管你到底是脑子烧了还是故弄玄虚，我这里己经没什么可由你贪图的！”
有金手指的干扰，祝锦如今不能一刀两断，给前·七弟子一个痛快。
错过如此良机，祝锦要把牙关咬碎。然而想想自己未来某天被劫雷炙烤的惨状，他又得在心中时刻提醒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你下山吧，我暂时不愿见你。等我先把杜飞戎的羊毛薅光，再来收拾你！”
祝锦认为自己说到这里就可以了。不管真傻假傻，程玄心的自尊心都比天高，容不得他人这般不耐烦待他。
他把湘君收回剑鞘。名剑锐利寒光被翠玉螺钿剑鞘吸纳，再随着祝师的袖子轻盈一摆，那剑连着剑鞘都消失不见。
祝锦懒得再理睬程玄心。左右这渔歌楼一穷二白没什么好偷的，剩下的好东西以程宗主的眼光又绝对看不上，索性由他自己瞎溜达。
他沿着山石台阶而下，大约走五十个台阶，向右一拐，就能到他的听涛小筑。
不知杜飞戎傍晚的气是否消了。若是没消，他大抵在某个悬崖边看月亮装冷酷。
若是消了，此刻便会回到小筑客房睡觉。
西弟子和七弟子不对付，就算他们有共同的敌人——祝锦，但因为两家门派交恶，有积怨，导致二人关系不可能相近，反正祝锦没听过程玄心叫一声西师兄。
仔细想想，他的徒弟竟是些倒反天罡之辈。师兄弟姐妹关系恶劣，和他这个师父的关系也不好。
“我这师门真是‘相亲相爱’极了。”
祝锦一面熟门熟路地踏上回家的路，一面自如吐槽。
他走到一半，终是忍不住，转头，横了程玄心一眼。
“程宗主，你一个宗门大派的宗主，难道没有事情做？非要跟着我？”
程玄心提起嘴角，挤出不熟练的笑容。他高高在上惯了，早就不用对任何人笑脸相迎。如今想对师父表示友好，反而笑得讽刺冷傲。
祝锦觉得他人格分裂。
“师父，我只是……不知该去哪里，只好跟着您。”
程玄心说话的声音又轻又低，混在夜风里，一吹就散。
祝锦掐指一算，在他面前这个程玄心，记忆恐怕停留在他刚教他的那一两年。那时师徒感情亲厚，程家的三公子满心只有这个唯一对他表露善意的师父。无论师父走到哪里，他都亦步亦趋跟着。
糊涂的程玄心装糊涂，清醒的祝锦真清醒。
他瞬间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给程玄心指路。
“你沿着这条路，下山。那里有个小镇。从镇子口出去，有个硕大无比的银杏树。你背对镇子面朝银杏树，往东南方走……”
吧啦吧啦。
吧啦吧啦。
祝锦说得口干舌燥，硬是把从渔歌楼到千里之外的问天宗的路，给程玄心讲明白。
云山雾罩，程玄心听得一愣一愣。
最后祝锦问他记住没，他茫然点头，又火速摇头。
“师父，我记不住。”
“记不住就别叫我师父，我祝锦从不带废物徒弟。”
祝师是半点不惯着。
他伸手，半截手臂从柔软云袖露出，手中松松地握着地图卷。
程玄心无奈结果，还嘟囔。
“师父您现在对我很不好。”
“你对我也很不好。”
祝锦一字一顿地说。
装什么大尾巴狼！卖什么惨！是谁派出数十名高手上百弟子连续好几年一首追杀他啊！
要不是金手指从中作梗，他一早就把程玄心片成生人片！
很气。
程玄心似乎被祝锦冷漠的态度刺痛，他不敢置信地看了一会儿，眉眼以肉眼可见的幅度耷拉下来。
“我知道了。等师父心情好了，我再来。”
“别来。”
“再会，师父。”
“别来！”
呼风唤雨的程宗主垂头丧气走了，祝锦站在原地，还因为没能及时捅他一刀而愤懑。
金手指适时跳出。
【今日对心劫“程玄心”大打出手一次，冷眼相向两次】
【劫雷数量减三】
【失忆的“程玄心”被师父冷言冷语伤到体寒心凉，因师父大打出手而身心俱疲】
祝锦发现金手指自己跳出来，公布劫雷数量减少的那一刻，他还是很开心的。
随后，他看到了下面多余的那句话。
……什么意思？
反派的心理活动就不用说出来了吧？
他刚要质问，金手指主动给他解释。
【体寒心凉不增加劫雷数量】
【身心俱疲不增加劫雷数量】
“…………”
祝锦只有沉默。
所以发出来到底是干什么！为了幽他一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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