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劫雷数:九百七十二】
祝锦紧盯这行字,端坐观己台。
周围苍山云海,观己台如置云端,仙气缥缈。
此处是门内弟子打坐修炼,感受天人合一的地方。
但高处不胜寒,太冷,平时只有祝锦来这里小坐片刻。
昨夜,程玄心骤然出现,缠着他不放。
今天一早,天还不亮,祝锦就从他的听涛小筑出来巡山,顺便看看程玄心那个死人在不在。
找了三圈,没有半点踪影。恍如幻梦一场,人果然不见了。
祝锦嘀咕着,不明白程玄心究竟是何用意。
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早己破裂到不能修复的程度。当年,程彻要把位子传予他,本就是惊世骇俗之举。
可程家的孩子,两个凋零,剩下的三公子还年少,似乎又没有更好的人选,能叫程彻满意。
程彻也是力有未逮。他尚未理顺其中关系,将宗主之位平稳过渡,便驾鹤西去了。
剩下祝锦和程玄心,一团乱麻。
最初祝锦以为程玄心受奸人挑拨。但很快,他明白过来。不管他是否真的对宗主之位有意,程玄心都不能留他了。
怀璧其罪。
当年程彻不是要为他看不中的小儿子选老师,而是要为问天宗选一个他中意的接任者。
这里还牵扯到问天宗的传位祖训。门派主宰的传承,要么看血脉,要么看能力。问天宗能者居上,之前有几任宗主都是外姓,是以程彻才有底气做出如此决定。
但程玄心不这么认为。这位子就是他们程家的,既然长兄长姐无法接任,那他就理所当然要接下。
简单来说,祝锦被迫卷进他们这对父子之间的仇怨中。
“我多冤,唉!”
祝师重重叹气,时而回忆程玄心,时而念起程彻。
程玄心是白眼狼,但程彻当年待他真的好。祝锦在那么多门派当过司教,别人都把他当高级打工人,只有程彻是真拿他当兄弟。事事体贴、处处照顾。
所以祝锦和程玄心仇深,却不愿对问天宗不利。
祝锦察觉到自己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声。
睁开眼,一个胖乎乎的小孩趴在他膝盖上,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师、师父——”
是蒲公英。
祝锦顿时眉眼舒展,伸手插入小孩的双臂,将她抱起来。
“你怎么自己爬到观己台?真长本事了。”
蒲公英嘿嘿傻笑。
“师父我想你!”
小孩子不懂事,一眼见不到就想啊想的,不明白思念是怎样折磨人的东西,切肤淬骨。
等她真懂得思念,她就说不出这“想”字。
渔歌楼两位司教,宋焉看似温柔实则严厉,弟子们都喜欢往祝锦身边凑。
蒲公英也不例外。若是此时的她面对的是宋司教,对方早就让她盘起腿来打坐,而不是由着她舒舒服服倚靠在大人怀里。
小孩子玩手指都能玩半天,祝锦从怀里摸出一样新奇玩意儿。这东西像个镂空的绣球,竹篾搭成框架,用昂贵的丝线缠绕,红、紫、蓝、绿、黄五色,周围还有一圈穗子。
蒲公英没见过这等宝贝,眼睛顿时亮起来,捧在手里把玩,不亦乐乎。
“祝师真是大方,连这‘五彩玲珑球’,都舍得给幼童玩耍。”
一听这讨厌的语气,就知道是那讨厌的西弟子来了。
果不其然,杜飞戎立于五步之外,双手背在身后,笑吟吟地望向祝锦。
他今日换了身利落的束袖袍服,黑底绣金丝,乌发全部梳起,用雁形的金冠固定,中间一根镶宝琥珀簪。
他口中所称的“五彩玲珑球”,是玲珑绣坊的坊主玉大娘亲手做的宝物,天下总共也就五个。这玲珑球看上去像闺阁中的姑娘手里的绣球,实为千金难求的高妙法器。
只要祝锦愿意,他随手掐诀,玲珑球就会将他的敌人拢于其中,越挣扎越难解脱,最后只会生生被困死在球内。
据说玉大娘当年做这件宝物之时,她那死鬼相公跟别人跑了。玉坊主起手三个玲珑球,将那负心汉折磨七天七夜。放出来时,浑身是血,人早就断气了。
祝锦手中这一件,是六弟子秦君莫送给他的。六弟子最喜欢到处淘这些稀奇古怪的宝贝,再献宝一样,送给祝锦。
祝锦不拿它作任何血腥用途,只是偶尔抓两只山雀给他逗闷儿,不多时便放走。
现在在他这里,玲珑球又变成逗孩子的玩具。
杜飞戎阴阳怪气地问,祝锦眼眸一垂,神色平静无波地回。
“不过是小孩子玩乐的东西。少门主是否管得太宽,连这也要问?”
“闲聊罢了,祝师何必紧张呢。”
“……”
祝锦哪怕低着视线,仍然能翻给他个利落的白眼。
杜飞戎这次来找祝锦,其实是有正经事。
“我在这渔歌楼停留一月有余,对这里或多或少有了感情。”
“你有事说事,少打感情牌。”
一个月,他们师徒之间相处的模式就是如此。杜飞戎不管祝锦冷淡态度,自顾自说下去——
“这几日,我察觉到山中有外来的气息。那人和渔歌楼,和我们苍雁门所用的内功心法皆不同。我仔细辨认……倒是有点像问天宗的人。”
“问天宗”三个字从杜飞戎嘴里说出来,祝锦的眉毛微不可察地抬了一下。
杜飞戎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祝锦的反应。可惜祝锦克制得太好,没有让他察觉到这一分变化。
“此番我带门派弟子前往渔歌楼的事,并未对外大肆声张。苍雁门的弟子又是出了名的嘴严。按理说,我们的行踪,不该被其他门派的人得知才对……”
杜飞戎说到这里,意有所指地盯着祝锦。
祝锦蹙眉。
“杜飞戎,你以为,是我把消息泄露给了问天宗?”
杜飞戎微微扬起唇角,眼神却没有笑意。
“祝师有所不知。问天宗不久前打伤了我苍雁门的堂主和十几位弟子,就因为他们打扰了程玄心的清修。我们门派的人,不过是在护镖时偶然路过一个山洞,谁知道那山洞里面,竟然藏了个活人?
再者说,程玄心一个宗主,掌管偌大的门派。他不在问天宗好好修行,跑到外面的野山洞作甚?”
祝锦听着杜飞戎的讲述,克制住点头的欲望。
是很有病。
苍雁门和问天宗积怨己久,其中过节不止这一件事。
少门主越说越恨。
“他对我苍雁门的人出手,门派绝不会忍气吞声。只是收购渔歌楼的事更紧急,门主便派我先来这边。我是不想把师父您逼得太紧,这才慢慢周旋。可是师父,您为了把我赶出渔歌楼,竟然转头和问天宗的人勾结?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么!”
杜飞戎控诉一通,祝锦的手都气得发抖。
怀里的蒲公英感受到了不安定的气息,一手紧张地抱住玲珑球,一手揪住祝锦的前襟。
“师父……”女孩的声音在颤。
祝锦不想吓到她,用力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才睁眼面对杜飞戎。
“师父!”
杜飞戎也在唤祝锦,恍惚间和当年恣意洒脱的少年郎之身影重叠。但在祝师睁眼的那一瞬,少年身影消散,有的只是这个满腔孤愤和质疑的青年。
“杜飞戎。”
祝锦声音压抑。
“你别叫我师父,我不配当你苍雁门少门主的师父。我与问天宗之仇怨,天下人皆知。我当年被问天宗迫害,险些身死。茫茫雪夜无尽寒凉,那一刻我立誓与你们这些个徒弟斩断前缘,此生不复相见。
上天怜我,馈赠我十年清闲光阴。又不怜我至深,偏偏叫你来到渔歌楼!问天宗的事我不想管,你苍雁门的事也与我无关。我祝锦扪心自问,从未觊觎贪图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何你杜飞戎,和那程玄心,都要诬我陷我,让我立于不义之地!”
祝锦一番话,掷地有声。杜飞戎的神情怔忪,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祝锦这样剖白自己。
但他想到自己门内重伤的弟子,和渔歌楼残留的问天宗功法气息,他又觉得,这一定是祝锦在包庇程玄心。
程玄心是祝锦的关门弟子,在他们之中最为年少。当年祝锦为了等他接任,甚至愿意接下棘手的门派事务,要知道祝锦最不耐烦管这些杂事……
什么问天宗的追杀,说不定只是程玄心布下的幌子,这样祝锦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其他六个弟子的视线,免去那些恩怨仇恨。
“说来说去,祝师您还是要护七师弟的周全。我在您眼中,从始至终,什么都不是。”
“你又在冤枉——”
“我明日就下山,不再叨扰师父了。师父珍重。”
杜飞戎面无表情对着祝锦行礼,转身下山,走得干脆利落。
祝锦被他栽赃一通,结果栽赃别人的那个,反而比谁都委屈,这把祝锦弄得更是一身火气。
讲也讲不通,气也气不明。他怎么就收了这样的徒弟!
杜飞戎走后,小蒲公英哇地一声哭了。
“师父,我害怕……”
“抱歉,师父吓到你了,不哭不哭。”
祝锦手忙脚乱地哄着,小孩珍珠似的眼泪挂在圆润的下颌,哭得抽搐。
祝锦听她哭声,心里也是一阵悲凉。
怎么就……走到今天这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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