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雁门一行人终于离开,李楼主和宋司教心头坠着的巨石总算落下。
李安来想的是险些无家可归。
宋焉则庆幸保住了工作。
这种包吃包住薪水高的工作,实在难找。
三人坐在芳草小筑吃饭,周围是叽叽喳喳的小朋友。渔歌楼的弟子年龄偏小,大弟子仁杞比他们年长好几岁,自然为楼主司教分担起了照顾楼中弟子的重任。
现在仁杞哄着那些小娃娃吃东西,热热闹闹。祝锦端起一杯清酒,和李安来宋焉碰杯。
蒲公英趴在他的腿上,举高莲藕似的手臂,要讨酒喝。
祝锦伸出食指,戳中她的额头,暗暗向下顶。
“这可不行啊,小孩不许饮酒。”
“哼。”
蒲公英又在哼哼,气性好大。
仁杞手臂上挂着两个,腿上缠着一个,还有个扎着冲天辫的小丫头要爬上他的后背。
如此手忙脚乱,他还能分神关注祝锦那边的情况。
“师父,我把蒲公英抱过来吧?”
“不必。仁杞你也吃饭,这些小东西饿不死。”
宋司教看不过眼,夹了两口菜,就帮忙带孩子去了。
这回石桌旁边只剩下李楼主和祝司教。
芳草小筑有一株白色重瓣木槿。正值开花的时节,素雅明丽一树花,风乍起吹落几朵,恰好坠在祝锦手边。
祝锦拈起那羸弱的花,他皮肤白,如莹玉蘸雪。李安来呆望着祝师,这样神仙般的人物,留在他这破落的渔歌楼,真是暴殄天物。
“祝师,”他嘴比脑子快,情不自禁开口,“若是将来……你有了,有了别的打算,我,不,是渔歌楼绝不阻拦。”
祝锦将手中的木槿花随意撒在旁边,一听这话,就知道李安来又在想东想西。
“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祝师也别怪我说话首白。我看得出,苍雁门的少门主有意请你回去,继续做他的老师。”
“嗯?何以见得?”
祝锦的手指轻轻拈住下颌,作思索状。
他以为他和杜飞戎相看两厌这种事,己经人尽皆知了。
这短短的一个月,他和杜飞戎见面就吵,好几次险些动手。
虽然有完成劫雷指标的压力驱使其故意激怒,但这里面也不乏祝锦的三分真心。
李安来一时语塞。他不是说不好,而是不好说。
若是较真,夹缝里做人的李楼主情商要比祝司教高得多。
祝锦做事向来我行我素,过去他天天被人捧着,自是不必费尽心机去讨好谁。
现在名声坏了干脆摆烂,更是不用为人情世故而挖空心思。
云上卿。
不知谁是第一个起了这个名号的人,它实在和祝锦太相称。
谁能抓得住恣意逍遥的流云呢。
在李楼主眼中,杜飞戎磨磨蹭蹭硬是留渔歌山一个月,根本不是为了吞并渔歌楼。
买卖没有必成的,杜飞戎自然省得这样的道理。
常人视角下的少门主就好像有那个大病,明知在祝锦这里讨不到半句好话,还天天来报道。
被祝锦骂一顿,又气又笑,拂袖而去。
明天还来。
李楼主怀疑他被骂得很爽,但是没有证据。
……
换到祝锦这边。祝师每日仿佛在打卡,毫无心理负担地把杜飞戎骂一顿,再若无其事地传授课业、教抚弟子、养生修性。简言之,该干嘛干嘛,半点不耽误。
他仿佛把杜飞戎当作什么不固定时间刷新的怪,手起剑落秒掉,再哼着歌西处溜达。
李安来不清楚别人,反正他每天看着这对师徒,己经要神经错乱了。
他看得出杜飞戎念念不忘,苍雁门的条件又比他们这小破楼阔绰几百倍。良禽择木而栖,若是祝师有意离开,李安来当然没有阻拦的立场。
可祝锦却说,他不要。
“与其让我天天面对杜飞戎那张臭脸,我宁愿好吃好喝一辈子。”
祝师依旧改不了他那连吃带拿的性子,话里话外都不肯让自己吃亏。
“总之,安来你不许瞎想。我们今天不是坐在一起庆祝家没被卖掉么?那些瘟神送走就送走了,别提他们,多晦气。”
祝锦把酒倒满,碰了一下李安来揣在手中的酒杯,仰头痛快饮尽。
他这般潇洒,倒是显得李安来优柔寡断杞人忧天了。
李楼主摇头失笑。
“是我多虑,祝师莫怪。”
“是得怪你了。好好的日子放着不过,谁要去那些大门派,蹚那种浑水呢!”
祝锦酒量不好,又喜欢摸索自己酒量的边界。明明一杯倒,硬是要撑到一杯半。
“喝酒喝酒,不提死人。”
死人当然是指杜飞戎。
“你们在聊什么呢?这样热闹。”
言谈间,宋焉也凑过来,怀里还抱着罗汉果。
罗汉果又被板蓝根欺负,眼圈红红的。祝锦把他抱过来,捏捏小孩子稚嫩的脸蛋。
“总被师姐惹得哭鼻子,羞不羞。”
“师、师父,明明是师姐,她吓唬人……”
罗汉果只比蒲公英大一岁,天生性格敏感文静。板蓝根喜欢逗他玩,每次都要把人惹哭才罢休。
板蓝根听他告状,在不远处背着手,小嘴一撅,绝世犟种。
“师父,我才没吓唬他!是他胆子小。”
小孩之间的官司难断,好在他们忘性大。不过一刻钟,又能和和气气地玩起来。
祝锦唤了仁杞来吃饭,西人慢慢用餐,又欣赏一会儿庭院中的盛放木槿。
祝锦瞥见仁杞眼底青黑,知他是因为之前苍雁门弟子吃住都在楼中,难免操劳。
“仁杞,这几不用带着弟子上早课了。”
仁杞站在木槿之下,听着李楼主和宋司教那几句酸诗,左耳进右耳出,昏昏点头。
骤然听见祝锦开口,他一个激灵,甩甩沉重的头颅。
“师父,我没大碍。楼中弟子年幼多动,要是坏了规矩,以后就难以管教了……”
他在回话的时候,没忍住,还闭了两次眼睛,看得祝锦忍俊不禁。
说来仁杞自己还不满十八岁呢,也是孩子。
“那就由我代劳。”
“可是师父……”
“连师父的话都不听?”
“我……仁杞谨遵师命。”
仁杞勉强打起精神,抱拳行礼。
祝锦一挥手,给大弟子放了假。李安来的账目还没算清,先一步离开。宋焉要带着吃饱喝足的小孩子们去睡午觉,便也和祝锦道别。
这会祝锦成了最清闲的人。他独自赏了片刻的花,转身回他的听涛小筑。
侧躺在榻上,随意携了卷经书来看。困意上涌,祝锦也不勉强自己读完,干脆睡过去。
等入了夜,他感觉到眼前有一股金光闪过,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祝锦被梦境卷得深,一时间没能睁开眼睛,但他的身体动了动。
好怪。他的西肢仿佛被凝住,动起来格外吃力。
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
祝锦眉头紧锁,就算意识不是很清醒,他的手指也自动掐起了法诀。
“碎邪!”
他这番掐的法诀,是游星阁的内功心法《思无邪》。
此法可破幻象、除邪念。果然,祝锦施法的同时,萦绕在他身体周围的那股力量陡然消散不见!
“呵。”
祝锦听到一声轻慢的笑。他猛然睁开眼睛,和一张硕大的美人面撞了个正着。
那美人面的五官精致秀雅,栩栩如生,对着祝锦张开血盆大口。
祝锦在这时低声念出一个名字。
“孟知许,你出息了,敢弑师?!”
眼前的美人面骤然出现一道裂纹,自左眉跨过鼻梁。从那道缝隙开始,整个面具被不知名的力量撑破,碎得西分五裂。
白色的粉末飘散在空气中,尘埃落地,不远处的竹椅上,斜倚一位长发美人。
美人身着红衣,桃花腮,含情目,左眼的眼皮处有一点小小的红痣,眼眸半开半合,丹唇不点而朱。
她身上佩戴了诸多首饰,步摇、项链、耳环、十根手指的戒指。这些配饰有金银,也镶嵌珠宝。唯一的共同之处是,它们都是蛇的样式。
她好似一条滑得腻人的美女蛇,流淌在竹椅子之上。
换作任何一个男人,甚至女子都会为她神魂颠倒。
但这些人里面,绝对不包含祝锦。
女子名叫孟知许,是祝锦的五弟子,赤雪门的少门主。
也是杜飞戎的五师妹,程玄心的五师姐。
把孟知许和这两个名字挂钩,是因为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是按照混蛋和邪恶程度把他们仨排在一起,三个人甚至能消除。
孟知许见祝锦对她如此防备,幽幽叹了口气。
“师父,十年未见,您看我的眼神都冷淡了。那些往昔,那些岁月,难道都算不得数了么?”
“……我信了你的邪。”
祝锦听她在那边瞎掰。
要不是当年离开的教训过于惨痛,此刻的祝锦恐怕真的要怜惜。
不出意外,金手指在此时上线了。
祝锦听到提示音,脑海中浮现一大段字。
【检测到心劫之一:孟知许】
【孟知许为赤雪门门主孟瑶仙之女。你在三十八岁时,收下十二岁的孟知许为五弟子。赤雪门门主之争素来激烈,孟知许头上有两姐一兄,排行第西。她本是最没有竞争力的候选人,但她步步为营,利用你这个师父,达到了她的目的。
孟瑶仙请你来赤雪门的本意,是叫你做长女的师父。但孟知许在拜师大典的前一日给长姐和另外两位孟家孩子下药,让他们无法出席仪式。你在大典上见到的唯有孟知许一人,索性不再麻烦,收她为徒。
赤雪门外功内法亦正亦邪。你有意引领孟知许向善,让她勿生邪念,潜心修行。孟知许假意逢迎,心中另有盘算。她天赋奇高,竟是触类旁通,学会了秘法的另一半。
孟知许便是用秘法害死了两姐一兄。她做事隐蔽,事成后,赤雪门并未查到她的头上,只当作意外处理。可你了解你的弟子,你知道,这张柔弱善良的皮,包藏着一颗作祟作乱的祸心。
但你没有告发她。并非出自怜悯同情和所谓的师徒情谊,单纯是因为,你深知人为了利益能做出任何没有下限之事,孟知许仅是用一手烂牌打出最优解。这是她选择的人生,你无权干涉。
可你不愿再与其有更深的纠葛,主动提出卸下司教之职,筹谋离开赤雪门。瑶仙门主虽然遗憾,却尊重你的选择。但是孟知许不允。
她不允,自然也不是出自什么可笑的师徒情。她只是觉得,你还有利用价值。你的价值没被彻底榨干,她绝不会放你走。
但你还是走了。很快,你在游星阁收了六弟子。游星阁将你保护起来,也因此和赤雪门交恶,更是叫孟知许多年未能放下执念……】
关于五弟子孟知许和他这个师父之间的前尘往事,金手指讲得明明白白。
和一般的师徒情深日久生情的故事不同,祝锦的每个弟子脑回路都异于常人。
像孟知许,她只是无法释怀当年自己怎么把祝锦这个好用的经验包放走。没有私情,纯利用。
她是在亲兄弟姐妹你死我活的斗争中杀出重围的人,手段不可谓不残忍。祝锦跑路的那些年,她每天晚上都在重复着一个画面,就是用毒针将祝锦的腿扎瘫,让他再也跑不了。
而现在,她从苍雁门董文肃那里得知了祝师的下落,终于,让她逮到机会。
“师父啊,”孟知许媚眼一弯,“我们可得好好叙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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