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狱卒喊完话，她更将整个人在他身上缠得更紧了，小腿捆腰，肘勒脖颈，甚至张嘴叼住了他的耳垂：“说不说？到底说不说！”
“你先……”他的喉结在她的肘弯下滚动，“先放开我。”
“成何体统啊！”牢头举着火把首跺脚，“快，进去把他们分开。”
开锁声惊得她忙勒得更紧，鼻尖几乎戳进了左勖的后颈，像是要把自己钉进他的身体里。
六个狱卒一起上，跟拔河似的左右开弓。林秀风忽觉腰间一空，她被十二只手齐力地往后扯拽，透过人缝看到左勖被牢头轻飘飘拎走的瞬间里，露出了一双含笑狡黠的狐狸眼。
“他不能走！”她突然挣开了桎梏，惊得身后的六个大汉赶紧又扑了过来，按胳膊、压腿、顶脊梁，把她狠狠按在了地上。
她十指抠地，怒昂起头，眼看着左勖在冲牢头作揖道谢，裂声喊：“你们敢放他走出这间囚室，我就算是被砍了头也要托梦给国主，告你们一个徇私枉法之罪！”
牢头身子猛地一颤，慌地将左勖又搡了进来。双锏震疆塞的少年将军被个干瘪老头轻轻的一推，竟就撞上了石墙，闷哼了一声，顺势斜倚回了他挚爱拥怀的稻草堆，眼尾掠过的仍是那抹狐狸笑。
林秀风顾不得细看，六名狱卒己经七手八脚地架起了她的胳膊腿。
“诶诶诶，干什么呢？干什么！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哎呦！”话音未落，她被摔进了隔壁的牢房。青砖地面腾起的灰尘呛口鼻，尾椎骨也被撞得生疼，她都顾不上，只忙地鲤鱼打挺跃起，却仍没能赶上牢门的轰然闭合。
她半个身子探出栅栏，十指死死揪住了牢头的袖子，粗麻衣料恍若又有了撕裂之声，她慌地撒开手，急急拍打着木栏：“谁让你们给我换牢房了？快给我挪回去，我要跟他关一起！”
斜倚在草堆里的左勖，衣衫己散去了大半，只是些零落的布条还蜿蜒在他的腰腹上。牢头看着他胸膛上泛红的抓痕，默默别开了脸。一行人疾步离去，任由身后的林秀风如何拍打喊嚷，也没一个回头。
“别喊了，我可没有能治嗓子的药。”慵懒的声音，草屑过沉水般的从隔壁飘来。
林秀风甩了个白眼，偏要高撂嗓子。刚张嘴，声未出口，却见两颗檀木珠子顺着墙角滚了过来，堪堪停在了眼前。
“开过光的菩提子，最能活血化瘀。你自己碾碎了，哪儿摔疼了就敷哪儿吧。”
“你身上竟然还有东西？！”她捡起珠子狠狠砸去了甬道，由此更激发起了想摔碎左勖的那条心。侧过身咬牙往木栏外挤，肋骨却卡在中间过不去，只能又退了回来。左右一踱步，她抬腿就要往门锁上踹，隔壁忽地飘来了嗤笑声：“我劝你三思！”
她倏然偏头去看，左勖正斜倚在隔壁的牢柱旁，悠然地拨弄着木栏上的木刺：“别怪我没提醒你，甭管你是破门还是穿门，出来了就是越狱！也甭管你是什么理由，保准你都说不清！林大小姐，想想你们林家的祖训再行动，好不好？”他挑眼瞟来，狡黠眼底漾笑意，“况且了，你破门之后准备如何擒我？再破我的门吗？岂不是更说不清了？”
最讨厌的人偏偏说出了最不容辩驳的道理，林秀风心中纵然千般不愿，到底还是收了腿。只是她气鼓鼓的模样映在木栏的间隙里，杏眼圆瞪落入左勖的眼中像极了他老家窗沿下那只总爱抓他窗户纸的狸猫，炸毛、高傲又可爱，明知碰不得又偏偏惹得人想去碰一碰，即便被咬被挠，疼也心痒。
“你乐啥呢？”她连声音也像能扎手。
左勖恍然回神，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特别想……夸一夸自己。”
“不要脸！”林秀风甩一个白眼，环抱双臂，背靠上了木栏。她没走开，摆明了是要听他能说出什么样的狂妄之词来供自己辩驳。
“想想看，你能踹开的门，拦得住我吗？”他的声音好像突然被浸了霜，透着丝丝凉意。林秀风偏头看来，他己是低着头摆弄手里的稻草，看不到神情与眼睛，只听着幽幽声里似有一叹，“所以啊，收收你那爆竹性子，惊了狱卒倒是小事，万一惹出了我想逃的心——”他突然抬起了头，一双眸子于阴暗中仿佛吐出了蛇信，“是吧？”
林秀风一怔，他突然将把玩半会儿的草结丢了过来，她捡起一看，草茎细密交错，竟己被编成了只振翅的雀鸟。再抬眼，牢柱边己经没有了左勖，只能从天窗漏下的冷光中衬来一片游移的影子。
她忙跑到了墙边，轻叩出两声轻响：“你当真不准备逃了？”
“再问就当不了了。”这声音里还是有股毒蛇吐信的黏腻感，隔着半尺的厚墙，舔着耳根过来。
她盯着掌心的小雀儿，心忽然揪了一下：“其实，真想逃，也不是不行……”毕竟活着确实比喂蛆强，他不是林家人，没有祖训要遵守，还是被冤枉被牵连的，她又何故非要拉他陪死？况且，她死还能葬故土，他死却要埋他乡……
隔壁紧跟着一声轻叩，“说什么？”
她迅速后退了半步，“我说——”仰头间望到了巴掌大的天窗，天光只能眷顾下浅浅的一线，却刚巧照到了一块蛛网。她将草编的雀鸟扔到了蛛网上，看着它悬在银丝上摇晃，“牢头没骗咱，我这间的采光确实差。”
“哦？”砖缝里渗出低笑，“那有床吗？”
“有啊，就横在前头。”
“当心再压塌。”
“没人尝咸淡，我就不去试了。”她抱了满怀的稻草贴墙坐了下来，这个角度刚刚好，正能看到那只摇曳在仅存光束下的草雀。但这光太弱了，似乎还离得特别远，她伸手想去触碰，但指尖的感触却是冰冷冷。
原来，不是所有的光都对应了温暖。
她缩回了手，身后隔墙又一声贴着后心的温软低语：“怎么，你又哭了？”
她蓦然一颤，真有眼泪滑了下来，猝不及防，自己竟晚了一步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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