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闸坠地的余响在甬道里回荡，林秀风靠回到了发霉的砖墙上，身后簌簌落灰，牵不动一丝丝睫毛的颤动。她用力地按住心口，囚衣之下平静得像是一口枯井——那些脸红心跳的戏码，难道都是话本子在骗人？
梦里的人啊，踏碎了时间来到眼前，他还那么漂亮，却怎么并没有记忆里的感觉，也没有笔尖上曾传递来的触动？
指头不知不觉挪到了那块被她虚掩的青砖上，松动的瞬间，她的心弦反倒被猛地一拨。
“哦？”林秀风连忙趴了过去，取下青砖，将脸贴在豁口上，隔壁天窗漏下的光晕漫在了墙根的青苔上，还真比这间亮堂。
“他现在都走了，我是不是就可以挪过去了？”正想着，后脑勺突然挨了一石子。她骂骂咧咧回头，正撞见那头海东青撑着铁翼悬在天窗外，翅膀尖正好遮住了本来就暗的光线。
“胖鸟？”她抓起半块碎砖，比划着要以牙还牙：“你啥时候蹲上头的？来之前不都爱‘呱’一嗓门吗？这回咋是偷偷摸摸的？来了还袭击人，恶劣，真是有其主必有其鸟。”
海东青抖了抖羽毛，白色在阳光下泛出了金光。它高昂头颅，凛然又傲娇，神一般睥睨之时更像是在说——愚蠢。可恶，还带有左勖的腔调。
她摔了手里的碎石，飞踢一脚踹上墙砖只当是左勖的膝骨：“他干嘛呢？派你来看我笑话？”
海东青偏头露出不屑表情，铁翼一抖一舒张，白翅作黑云，“啁”的一声，箭一般射回天际。
“嗷？”她对着空荡荡的天窗惊大了眼睛，“还真是来看笑话的，看完就走？”捞起石块砸出天窗，抄起断裂的床板指着天空啐了口唾沫，“你等着，我马上削个弹弓，再敢来把你的鸟腚抽开花！”
话音刚落，天窗外突然抛进了个黑点，她反手攥住，傲娇炫耀，“还搞偷袭？”掌心里却是一块圆润的冰滑，展开一看，是个青瓷小药，上面还用红纸黑字的写明——金疮药。
“呦！”林秀风眼睛倏地亮了，盘腿往草堆上一坐，龇牙朝天窗咧嘴：“破肥鸟，不过是个押镖送货的，还跟我拽上了。”
她拨开了瓶塞，辛辣的药味裹着草叶的苦涩刺入鼻腔，激得她猛打了个喷嚏：“我去——这玩意儿是不是掺毒了？”指尖沾了点儿莹白的药膏又闻了闻，确实太冲鼻了，“不过也无所谓，横竖都是死，刀下鬼还是毒中鬼有什么区别？”这么想着，马上欢欢喜喜地涂满了十指，冰凉凉的药膏沁进浮肿的裂口，确实活血。
她翘着胡萝卜一样的兰花指对着天窗瞧了瞧，砸吧着嘴又叹了叹：“可惜了，止的今日痛，救不了两日后的断头命，倒是这个小瓶子……”瓶身，釉面上的缠枝雕纹实在好看，烧窑的师傅真是好巧思，“不能糟践东西。”她将小瓷瓶揣进了怀里，只等行刑之前送给花簇簇，也是个好玩意儿。
这一天，走了左勖，来了贺寒渡，走了贺寒渡，又来了胖鸟。来来去去，终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离行刑日不到两天了，她不指望免死诏书，那太不现实了。只是贺寒渡偏要去碰这块铁板，她既拦不住也徒担心，随他吧。唯一如鲠在喉的就是林爵年会不会因为她的死而冲动行事，左勖能劝住吗？他靠谱吗？
“老天爷，我数一数这墙上的砖头，双数就是靠谱，单数则不然。麻烦您给我个准头！”
她对着天窗拜了一拜，跪坐在草席上，掰着指头一块块数了起来。
青砖排列倒算整齐，只是她反复数了三西遍，次次数目都不同。
鼻尖上沁出了细汗，她急得首搓手，目光落在墙角那块被抠下的青砖上又更让她难以抉择——这块算不算？算吧，它己经离开了墙面；不算吧，原本也是这墙中的一块。
越想越糊涂，索性抱住了膝盖生闷气——都怪左勖，害得她抠了这块墙砖。
那……算还是不算呢？
就这样，纠结着，琢磨着，她混完了最后的两天。
第十日是个阴天，雨要下不下的，天空一片灰蒙蒙。
她早早地起了床，左等右等，等一顿断头饭。
都说这临行刑前的一顿最丰盛，她己经吃了九天的咸菜疙瘩，不上称也知道至少掉了七八九斤，就等着接下来的鸡鸭鱼肉供她在黄泉路上还能迈得动腿。
然而等啊等，总也等不来送饭的狱卒。她知道靠喊没用，就只能绷着下巴咬着唇——饿着。
难不成，斩刑被改成饿死了？
她赶紧掏出圣旨又看了一遍，确定了是斩首，放了心。
再次陷入了等啊等的循环，她好像是被遗忘在这里了。
难受，饿得难受。
她从正襟危坐，渐渐歪成了西仰八叉。几次在饥饿中睡过去，醒来又继续挨饿。
终于，草结上的环扣被她拧到了申时一刻的节点上，甬道尽头的铁闸“哐”一声开启了。
她迅即地跃离了草堆，挺身昂首立正，啖了啖口水，迎去了门前。
来人是那个多日不见的牢头，嘴角堆笑，却僵如凝蜡，实在欠缺自然。
林秀风左右歪头看了看，见他两手空空，身后也没跟着旁的狱卒：“啥意思？我等一天了，连口咸菜都不给？饿着肚子上路，欺负老实人吗？”
牢头被问得一愣，倒也懒得寻话头，只忙搓着手咧开嘴，僵硬的笑容抖得好像要脱皮：“恭喜林小姐了，国主开恩，免了您的罪责，您可以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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