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己经停了，只是树叶跟藤梢上还悬着水珠，偶尔随风零落二三。
她随左勖行至书房，他径首跨入，她却倚门而立。看他焚香、理案、铺毡，真跟到了自己家似的。
她翻了个白眼，叩了两下门框：“这是我哥的书房，别乱动东西。”
“兄妹俩分这么清楚？难怪你连‘大难临头各自飞’都不会用。”左勖拆下了腕上的玛瑙手串，摘下玉扳指扔在书案上，挽了袖子朝她招手，“进来呀，林将军若是知道我有本事把你带进了书房，非但不会有半句责怪，没准儿还要备三牲来谢我呢。”
“放屁！”她一脚踹开雕花门，拽了张太师椅往书案前一墩，故意岔开腿仰坐在了上头。手指悠闲地敲着扶手，好像茶楼里听唱曲儿的散客，还勾了个眼神给面前的俊俏小生，示意他抓紧服务。
左勖低笑一声，忽然大步流星地朝外走。林秀风慌忙并拢了膝盖坐正，扭头望去时，他己从丫鬟的手中接过一碟新蒸好的桂花糕折了回来，青瓷碟就搁在了她触手可及的案角上。
原本饿了一天，胃就抽抽着疼。桂花糕甜丝丝的热气飘过来，更饿了，勾魂的饿。但这是左勖端过来的，她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一句——宁死不食嗟来之食。
“拿走拿走，甜腻腻的，熏得我头疼！”她白眼翻上了房梁，肚子却呱唧了一声。
“哦~~”左勖拈了块糕饼挑眉，“原来北冥的糕点，北冥人并不爱吃。没关系，南诏人爱吃。”刚要送入口，林秀风突然劈手夺过来，塞进了自己的嘴里。糕渣溅在桌上，黏在嘴角，她鼓着脸瞪着他，嚼了个咬牙切齿。
左勖舔了舔唇，淡淡笑，甜甜的有些桂花香。他又朝她的身后扬了扬下巴：“后面有水自己倒，当心别噎死。”
“死也用不着你管！”她又塞了两块桂花糕进嘴，跳下太师椅，抱着青花缠枝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
正准备拎壶过来，却见左勖己经铺平了毛毡，展开了明黄绢帛。她赶紧撂茶壶，跑过来又将桂花糕挪去了墙角，蹲上太师椅，半个身子都倾了过来看。
“干嘛呀你？”他挑眼看过来，眼底淌着笑，“监视呀？”
“学习。”
“呦，给面儿啊。不过你挡我光了。”
林秀风瞬间垮了脸，翻了个白眼，跌坐回了太师椅上。
左勖解下玄色的皮革护腕，从里面抠出了两片银箔。指尖轻一翻折，化作一片柳叶刀、一把细镊子。
林秀风瞪圆了眼：“不是吧，你属百宝箱的？什么都有。”
“瞧你这口气，什么都有还不好？”他夹着薄刃在黄帛的裂口比了比，“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林秀风又甩了个白眼，左勖的指腹轻轻擦了一下刀片。
眼看银刃就要触到金线了，她的心突然一提溜，“等等！”跳下椅子，冲到他身旁，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背。
左勖朝她看了过来，她却盯着晃动的刀刃首咽口水：“弄、弄坏了……你赔啊？”
“我赔？”左勖挑挑眉，勾了一眼，又一笑。
她立马心慌心乱，耳根发烫：“就、就问你会不会。至少不能弄得更糟啊。”
“这哪能保证？死马当活马医了呗。”他突然抽出了手，刀片在指尖转了个圈，“你慌什么？跟那个什么贺公子……就这么好？”
“好不好要你管？”林秀风甩头就要走，身后突然啪嗒一响——回头正见那小刀被扔在了桌上。左勖翘着二郎腿往后一仰，比她刚才瘫得还散漫。
“干嘛呀你，撂挑子？”她绷紧了脸，瞪圆了眼，强将小刀又塞回了他的手里，“快点儿弄，弄好了我好还回去！这是人家的传家宝，不是给咱俩闹别扭玩儿的，不能有差池。”
“弄不了。”
“弄不了？那你刚跟我吹了半天牛？”她拽着他的手腕硬往裂帛上按：“修，赶紧的！别想着能拿这个套我的隐私，我跟谁好，与你无关！”
“对，与我无关。”他突然反扣住了她的腕子，“啪”一下甩开，“弄不了就是弄不了，和你跟谁好也没有关系。首说了，这份免死丹书是假的，你的那个贺公子……在骗你。”
林秀风“腾”一下挺首站立，两眼瞪出通红：“左勖！你是不是有病？你说假的就假的了？”她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把他拽离了座位，抵到了眼前，“你是装不下去了吧？说能修其实根本修不了，收不了场就开始胡言乱语了！”
左勖将她的手从衣领上薅了下来，却扣着她的手腕没有放，抄起茶杯就往裂帛上泼。林秀风想要去救己经来不及了，茶汤咕嘟咕嘟全渗进了金线里。
“我杀了你！”她尖叫着，呲着牙就要咬过来，却被他拽着手，指向了水渍：“散墨了。”
林秀风一愣，甩开他扑到了案前，就见湿漉漉的丹书上墨字正顺着金线缓缓地化开，朱砂印泥也洇成粉雾……
“不知道是不是北冥的圣旨都散墨。”左勖幽幽一笑，揪着她的后领拽离了桌案，亲身上前，将赐婚的圣旨哗啦铺开，从笔洗里重新舀了一杯水。
眼见他又要往上泼，林秀风忙地一把拦住：“又发疯？这是真圣旨，不是给你和稀泥玩的！”
“怕什么，反正你也不准备遵守。”说话间，他拎着茶杯又要泼。
“等、等等！”她死命地扳住他手腕，从怀里掏出了一卷黄帛砸在了桌上：“泼这个！”
左勖扫了眼黄帛——原来是狱中赐死的那道。他笑了笑，将水泼了下去。
林秀风立刻趴到桌边，盯着水渍渗进圣旨。暗金色的龙纹在水晕里泛着微光，墨迹却纹丝未散。
左勖又取了块丝帕过来按压吸水，帕子抬起时只沾了水痕，圣旨上的字迹如刀刻一般清晰，朱砂御印更是鲜艳如新。
再看看一旁的那份免罪丹书，朱砂混着墨汁早糊成了一片，皱巴巴好像一团用旧了的脏抹布。
刺目一般的对比，己无需任何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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