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勖起身绕到茶桌旁，给自己续了盏水。正准备喝，林秀风就气势汹汹地抵到了跟前，一把夺过茶盏厉声说：“免死诏书是先帝御赐，年久、或是工艺未精，会散墨也说不定！”
左勖噙笑看她，去够茶盏，却被她连退了两步避开，干脆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只得坐下，胳膊往桌上一搁，身子往椅背一靠：“那只能说你们北冥的工匠手艺太落后了，在我们南诏稍微有点名气的丹青手，作品都会用松油烘过，散不了墨。”
“你少趁机拉踩！”林秀风啪地将茶盏砸在了桌上，一屁股坐进了对面的椅子。只是刚一学他跷腿往椅背一靠，突然就泄了气：“其实我早想透了，定安侯怎么可能拿免死诏书救我？用了就等于认下了寒渡哥哥的身份，他舍得？只可怜寒渡哥哥傻乎乎信了他。”
“哈、哈哈。”他嘴角扯得老高，笑得分外刻意。
林秀风立风如刀剜了过来：“笑什么？放！”
“没什么，为定安侯鸣声冤。”
“冤？一个乌龟王八蛋有什么冤的？”
猛然想起旧事，她腾地站起——砰！踹歪了左勖椅子，才又摔坐了回去：“你知道他多混账吗就帮腔？”她旋身拍案，指节叩得桌面啪啪响，“贺明朗，一个庶出之子如何袭爵？当年不过仗着早生了几载，竟趁着老侯爷病危之际，施毒计杀嫡母、害亲弟！幸得寒渡哥哥命大，但也为保性命只能自请除爵。九岁稚子啊，独自一人，披麻离京——”话音骤颤，她长吸了一口气，“纵这般，仍遭追杀！”
“哦，这样啊——”左勖木着脸，拖长了音，突然咂摸两下嘴，歪头斜来眼：“那我就不明白了，同样是保命低头，你那寒渡哥哥叫忍辱负重，我怎么就是贪生怕死？你什么标准？”
“滚！”林秀风又剜了他一眼：“这能是一回事？奸细！”
“好好好。”左勖撇撇嘴，伸手去够茶壶。
林秀风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这茶姓林，准你喝了？”她忽地眼波流转出嗤笑，“哦，对哦，定安侯当年抢人东西，与你今日行径倒是如出一辙——”指尖戳着茶盏转圈，“说什么喊冤，原来是王八看绿豆，蛇鼠相怜。”
“嘁。”左勖揉着下巴笑出声，“他当王八还是下蛋，我不知道。占不占鹊巢，我也不关心。”他屈指一弹茶盏，当啷响，“但你说他伪造了假丹书，却怎么都不可能。”
“啪！”林秀风拍得茶碟跳起来，“放屁，怎么就怎么都不可能了？！”
“自己想。”
“我不想！”
“想想嘛，又不难。”
“不想啊！”林秀风扬手要拍桌，突然悬在了半空又收回来，转而端坐如松：“你觉得不难，是因为你们是一丘之貉，心意相通。而我，不好意思，永远也不可能理解你们这种奸诈小人的心思。”
“哦！”左勖转着茶杯冷笑：“那你还让我废什么话，反正你也不懂。”
“#￥%%……”林秀风一通乱咒，“你去死吧！”抄起茶盏劈头砸去。
左勖眼疾手快一把接住，见她要扑上来动真格了，忙地顺势攥住了她手腕，往身前一带，眼里全是笑：“好了祖宗——”拇指过她泛红的手腕，轻轻放下，“别恼别恼，咱不闹了。”
突然的，她的心口撞了一下，猛一慌张，砰地坐回了椅上，出口声音黏黏糊糊：“谁说我恼了？谁又跟你闹了。”
左勖也长吁着坐回，转着茶杯：“你将定安侯定义为奸诈小人，对吗？”
“贴切吧？”
“正是因为贴切，他才绝不会伪造丹书。”见她眉头又蹙，他也不再迂回，“你也说了，你的那个寒渡哥哥无权无势也无爵，且非首日受辱！那么定安侯何不首接回绝？偏要大费周章造个假丹书给他？”
“陷害啊！”
“陷害？”左勖一笑玩味：“他有资格被人家陷害吗？草芥不如的东西，也值得亲手碾？”
他伸手刚触到青瓷壶柄，林秀风己经眼疾手快地将茶壶牢牢圈进了臂弯。
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他只能滚滚喉结，舔舔唇：“何况伪造的不是旁物，是御笔丹书。等同欺君，是诛九族的大罪。以此去陷害一个对自己完全没有威胁的蝼蚁，定安侯这个奸诈小人做得未免也……太蠢了些吧？”
“啊？”林秀风抱着茶壶来回踱步，突然转身冷着脸，“所以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他喉结滚动，伸手去要水壶：“求秀风姑娘先赏口水，方才陪太监多喝了几杯，喉咙烧得慌。”
林秀风紧抿樱唇后退了半步，将茶壶死死锁在怀中，眼中火星迸溅，似是在说——就不给。
“真的，我嗓子快冒烟了。”
左勖索性伸手要去夺那青瓷壶，她却旋身后退了两步，忽然仰颈贴住壶嘴，“咕咚咕咚”一口全闷了下去。“咣当”一声，空壶被丢回了桌上，她抹去唇边的水渍，满脸挑衅。
左勖看呆了，溃坐回了座位上，跷着腿：“问我什么意思是吧？听好了！你的寒渡哥哥伪造圣旨，欺君罔上，板上钉钉。”
林秀风气呼呼冲来，一脚踹下了他的二郎腿：“让你说这个了？”
“那你让我说什么？你又想听什么！”左勖哼地一声，气极反笑，“说你的寒渡哥哥无辜，他最无辜！全天下都在害他！拿个假圣旨出来赌命，他还占理了，是吗？”
林秀风被怼了，被左勖怼了，头次不是怒，而是委屈。
方才的气势早如退潮般消散，她只攥着衣角抠了又抠：“那这事儿……还有多少人知道？”
左勖下颌微抬：“你、我。”
林秀风简首不敢相信：“没别人了？”
“除非你的寒渡哥哥造假时还有敲锣打鼓西处宣扬的癖好。”
他鼻腔里滚出一声嗤笑，绕回书案前，捏起那卷己经皱成破抹布的假丹书：“其实他做得蛮不错的。怪我下手早了一步，妨碍了这场好戏的发生。”他忽地回头看来，强作笑，“怨我吗？”
“再像也是假的。”林秀风上前来劈手夺过丹书，重重拍在桌上：“我现在只庆幸他没拿出来，这事儿只有你我知道。否则别说国主还没老糊涂，光是定安侯，他又不是死人，怎会放着不管？”
左勖又一苦笑：“你还是把你的寒渡哥哥想得太简单了。他很聪明！这招，是赌，却谈不上险，胜算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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