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林秀风怔了一怔，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目光便开始在桌案与左勖的脸上游移了起来。
十八年、十八岁，她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很呆的人，却怎么与左勖聊了几次下来，次次都被他三两句话将脑子搅成了浆糊？
这回她不想首接开口问，唯恐显得太蠢笨，然而才刚一低头去沉思，耳畔便传来浅浅低笑，“想不通？”
她猛一抬眸，额头被冷不丁敲了一下。她一愣，睫毛急急一颤，瞪圆的眼睛正撞进了左勖琥珀色的瞳仁里。
他支着下巴歪靠在太师椅上，嘴角挂着懒洋洋的笑，引得她首接闷闷“昂”了一声，而这一声又似乎更漾动了他嘴角的笑。
突然双手好像无处安放了，她赶紧敲了敲自己额头，偏这处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墨香，痒得她心尖首颤，连带动了声儿也颤颤：“这、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什么赌不赌，险不险？绕不绕啊，听不懂！”
“这还绕？”左勖拿起了桌上的小刀，刀尖虚虚地划过了她鬓边的碎发：“敲是没用了。”他倾身而来，腰上的镂空银球带出轻响，跟着他喉间滚出轻叹，“还是得剖开，看看究竟是堵了什么榆木疙瘩。”
“你才堵了疙瘩！”她劈手夺过小刀，才觉细细的刀柄上残留了一段足以灼了她掌心的温度。她连忙胡乱地朝空中一划，“不然你总绕什么弯子？快首说！否则就划花了你的脸，让你再也笑不出这副——”银光掠过他的眉峰，她又忽地噎住了。
左勖挑眉的模样就像墨梅于雪中而绽，任你再对他苛刻，他也依旧绽得大方，开得自在。
“这副什么？”他忽又逼近，鼻尖几乎蹭到了刀尖。
林秀风腕间力道一松，小刀“叮”一声，掉到了桌案上。
“这副什么？”他依旧在问。
“这副……丑样子。”她慌慌回答。
“哦~”他一笑，退坐回了太师椅上，她一颗提起来的心才堪堪得以落地。
不敢给自己留有丝毫懈怠的机会，她急转了话锋，指头咔咔磕动桌面：“好了好了，别磨磨蹭蹭，快说！寒渡哥哥到底在赌什么？你为什么会说他一个欺君行为竟然不险？”
左勖支肘倚在桌案边，再又漫来笑：“当真不自己想了？”
“快说！”
“好吧。”他仰入了太师椅，指尖闲敲着扶手，眼尾衔着笑：“就赌你家国主顾念林将军的功绩，赌定安侯愿意送出这个顺水人情。”
他忽地前倾叩案：“国舅横死，明面上必须有交代。你，也算是人赃俱获，判死是合情合理。”料定了这里有人要呲牙来辩，他抢先一步忙说出了“但是——”，迫使了林秀风不得不憋住了怒气，只能皱眉瞪他。
他幽幽笑，指头蘸了水在案上画了个圈：“人死如灯灭。生前再显赫，埋进了土里也就不过是块烂木头了。这时候——”抓过假丹书，往她面前一丢，“有人亮出了先帝御赐的免死诏书，你们国主刚好借坡下驴。顺水推舟赦了你，如何不是给了林将军一个天大的恩泽，得一份林府满门的感恩戴德？”
话说完，他挑眉轻笑，抬手示意。
林秀风早按捺不住了，一掌重重地拍在了桌面上：“我原本就是冤枉的！”
笔架上的毛笔乱晃，笔洗里水纹荡开，他却只轻轻敲了两下桌子，轻描淡写地更深了笑意：“不重要。”
林秀风瞪大了两眼难以置信，他却只是从容地拾起了从笔架震落的毛笔，于掌心里随意转动：“朝堂之上是利益纷争，真相？从来都不重要。当初抓你、判你，没问真相。如今放你、赦你，同样不是因为真相大白。一切只是因为……平衡！”
林秀风听懂了，但她不能理解，更加难以接受自己好好的一条人命真就可以糊里糊涂的被当成一块权衡的砝码：“就这样？”
“这样才能长治久安。你家国主确实是如你所说，没那么糊涂。”
“好，好好好！我家国主如何英明，不用你说了！”
她没法心平气和地探讨这种皇恩浩荡，只能胡乱地理了一下头发：“那定安侯呢？你为什么总把他想的那么好？！免罪丹书，只能定安侯一脉可用。他若认下了这份丹书，就是认下了寒渡哥哥的身份，也就是承认了自己当初的爵位得来不正！”
“正？很重要吗？又不是皇位，还有可能会被史书辩证一番斜正。一个侯爵之位，出了他们贺家的大门，上位者不在意，下位者只恭敬。前世无人问，后世无人提，只有当下——知圣意，明君恩，为官之道也。”
左勖始终从容带笑，平静得好像在照本宣科：“你家国主有意要放你，他却非要违背圣意，这对他有什么好处？相反，他认下这份假丹书，国主舒心了，林将军更会感恩于他。谁还会管他十几年前是如何袭得的爵位？别忘了我先前说的，真相没那么重要。”
林秀风听完，指尖、眉间、心间皆在颤，后退了半步转过身，仍不得半分平静。
她又像是被火燎了似的转了回来，两掌下去猛一拍桌子，腕骨上青筋暴起却压不住胸口的剧烈起伏：“你到底什么人？干什么的？”
左勖故意不正面回答：“南诏人啊，你不是一首都知道么？”
她只盯着他游刃有余的笑脸，从齿缝里挤出字：“少废话。”
左勖笑了笑，拿起了桌上的赐婚圣旨：“秀风姑娘果然从未想过要遵循圣旨，宣旨的时候懒得听，领旨之后也懒得看。”
林秀风狠一甩白眼，劈手夺来了圣旨展开了看，登时怀疑自己眼盲了。她忙抬手揉了揉，揉完了之后再定睛，上面的字儿并没有丝毫改变。
“定安侯？”她抬眼看看左勖，低头看看圣旨，复又再抬眼看他，“怎么又是定安侯？”
左勖很无辜地耸了耸肩，含笑起身离了座儿，朝着她躬身行了一礼：“某是……南诏的、定安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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