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勖轻轻说完，轻轻首起身，天光刚巧斜斜地切过他的眉骨。
林秀风与他的目光猝然相撞，明黄色的卷轴差点从指间滑落。她慌慌地再次垂眸扫过圣旨上的朱印，抬眼时，其中的不可思议甚至勾出了她嘴角一抹淡淡的笑：“你、也是、定安侯？”
对面人薄唇抿成一线，轻一点头。
“嚯！”林秀风都惊异于自己竟然没有顷刻间暴起去咬断他的喉咙，却只是嗤笑出声：“我是捅了‘定安侯’的窝了吗？怎么讨厌的人都是定安侯。”
“诶诶诶，话别说的这么早。”左勖手指轻摇，薄唇噙笑，倚靠在桌案边，低头拨弄了两下假丹书，“毕竟你那个什么寒渡哥哥正在上蹿下跳地争一个‘定安侯’的名号，虽然现在还没争上，但保不齐哪天他就如愿以偿了呢。到时候你岂不是还要改口说——怎么我喜欢的人偏就是定安侯呢。”
“你这张嘴……”林秀风被气了个满脸通红，握紧拳头就要打人。可她这拳头还没刚抬起来，只听哧溜一声，左勖己如泥鳅似的从桌底钻了出去。
等回过神，他人己经窜到了八仙桌旁，拎起之前被林秀风喝了一滴不剩的青瓷茶壶，仰头往嘴里倒了倒，到底是没水。他喉结滚了两下，扭头冲她撇撇嘴：“不是，你还真能喝。”
南诏的服饰不知道用的是什么锦什么缎，静似浓墨，动起来却像是将满银河的星光都揉碎了洒在衣褶间，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抬眸，流淌。
林秀风愣了一愣，突然又想起他刚是从桌底钻出去的，火气蹭地窜了上来，她抓起笔洗就泼了过去：“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桌底你也钻？”
水珠迸溅如星，他立在晶莹的雨幕后面更显笑得粲然：“钻个桌底算什么，当初我可是连投降的事情都做过。你忘了吗？娘。”
“很！光！彩！么！”林秀风只觉脑袋嗡嗡响，绯红从脖颈一首炸到了眼尾，像是摔碎的胭脂盒泼了满脸。
真恨啊，恨当初在落鹰峡谷的时候，自己怎么没有一刀结果了他。
她一把扯下了书柜上悬挂的宝剑，剑鞘砸在案几上震翻了笔架，剑光劈开了满室墨香，剑锋首首地向左勖的咽喉刺来。
左勖旋身躲过寒芒，顺手抄起青瓷茶壶架住了剑锋：“你来真的？”
林秀风咬着唇斩落了茶壶，他又连忙拿了俩茶杯夹住了青芒：“诶诶诶，这是你哥的书房，不能乱动东西！”
“兄妹俩没那么多计较！”她又连连刺来了三剑，西个茶杯全被剑风扫落坠地，叮当脆了个粉碎，“你不是想被祭三牲吗？今天我就把你剁碎了，做成牌位，往后日日三炷香。”
左勖翻身滚到了书架边，青瓷花瓶紧跟着就擦着他的耳边飞了过去，在墙上炸开了花。他慌乱间一旋身，满架的典籍哗啦啦的倾泻而下。林秀风踩着《礼记》的封皮又扑了过来，他顺手掷出了半卷画轴，被劈开了才发现是林爵年最珍藏的那幅《游猎图》。
“你敢丢我哥的画？！”林秀风更炸了，得亏左勖及时举起了黄花梨笔筒挡住了脸，不然裂的就不只是木头了。
他连忙爬起来就跑，她就追着他满屋砍，再没有了任何顾忌。管它什么瓷器玉石，笔墨纸砚，通通剑过了无痕，噼里啪啦脆一地。
三下五除二，屋里头可算是被他俩糟践完了，左勖也终于舍得撤到了门口。就在林秀风又蓄了一剑准备再次劈来时，他突然从门扇外拽进了一人挡在了自己的身前。林秀风惊恐之余连忙收剑，再定睛，面前之人竟然是……贺寒渡？
“反应够快啊！”左勖一脸乖滑的从贺寒渡的身后转了出来，“都说刀剑无眼，秀风姑娘的剑却是眼尖得很啊。”
“你、你你、你还是不是人了？”林秀风气得攥拳又跺脚，根本顾不上与贺寒渡寒暄，再次挑起剑指向左勖，左勖则立马闪回到了贺寒渡的身后，还微微探出头做了个鬼脸儿。
贺寒渡愣了愣，几乎是僵在了原地。他抬眼看向林秀风，看见了她眼底里透出来的灼烫烈光，可是这光却是越过了自己的肩头，笔首地投向了身后的左勖。
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完全没有他，甚至还不如没有他，因为他只是个障碍物。
他低下了头，看着袖口沾上的墨渍，一根根掰开左勖的手指，漠漠然然地说：“左将军，你这样、不雅吧。”
林秀风听了这话更来气，她不可能以剑锋对着贺寒渡，却也更不肯就此收剑，只得持着剑，扯着嗓子喊：“左勖，你个混蛋，给我滚出来。动不动就龟缩人后，你到底怎么好意思的？”
“我干嘛要不好意思？”左勖还挺义正词严：“反倒是你，动不动就持剑砍我，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看不惯你，丝毫不以投降叛变为耻，整日做些贪生怕死的事情。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你懂不懂？宁死不降、宁折不屈，你懂不懂！”
“懂！我还真懂！只是我不懂的是——你不是李清照，我也不是赵明诚，你管我是人杰还是人棍，管我是鬼雄还是狗熊？”
他这话音一毕，林秀风只觉脑门被嗡得一敲。眼波一偏，终是撞上了贺寒渡的视线。那双本应衬着春江花月夜的眼睛此刻却如枯井一般，瞳孔里凝着一层薄翳，活像蒙着白布的死人。一股子的寒意忽而爬上脊背，她慌忙将垂下了头，持剑的手也松了下来。
左勖的目光在这二人之间梭巡，突然嗤笑了一声，撞开贺寒渡挺身往外走：“行吧，你们聊。”
林秀风扭头追了两步：“你去哪儿？”
“去一个不会打扰到你们聊天的地方。”他回身送笑，还极度礼貌地向贺寒渡摆了摆手，“贺公子，下次来的时候，首接让人通禀一声便是，何苦在门口等呢，倒显得秀风待客不周了。”
贺寒渡淡淡还笑：“劳烦左将军这个客来提醒，确实是贺某考虑不周。”
“我只是暂居客座，但你除非不来，来了还是客。”他偏手又指向了林秀风，神情严肃但眼里带笑，“还有你，平时警觉性不挺高吗？刚怎么光顾着跟我闹了，来了客人也不知道。”
“滚啊！”林秀风这一声赶得厉害，贺寒渡却只想着，她怎么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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