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勖抱着那包裹坐回床边，林秀风倚在软被里，目光跟随着他修长的手指解开了包裹的布结。锦绣绢布褪下，露出了一只圆润的青瓷罐，罐身釉色清亮，好似雨后初霁的天空。
“这是什么？”她轻轻问。
左勖微扬嘴角，眼中透着细碎笑：“天高海阔。”
林秀风疑惑地蹙起眉尖，尚未开口，他己经揭开盖子。霎时间，一股清甜温热的气息弥漫开来，如暖雾一般笼罩了病榻上清冷的帐帷，温柔驱散了令人生厌的沉沉死气。
“你不是没吃过甜豆腐脑？”他笑吟吟地说着，顺手抄起了矮凳上的小瓷碗，动作熟稔地舀了一小碗。洁白细腻的豆腐脑盛在青瓷碗中，上面淋着琥珀色的糖浆，微微颤动着。他小心地舀起一小勺，稳稳地送到了她唇边，“正好，趁热尝尝。”
“真能吃？”她还想最后一问。
“当然，没下砒霜。”他明知她所问，却故意答偏。
她只能拧起眉头瞪眼：“我是说真能吃？”
他发现他竟然真的喜欢看她生气，如意了，满意了，点点头：“当然，刚都说好了！”
林秀风慢吁了一口气，张了口，舌尖触到了温润的甜意。都是暖流，却与方才的温水一点儿都不一样，温水只救得了她的喉咙，而软滑滑的豆腐脑却能顺着喉咙滑下，一路熨帖了她空落许久的脏腑。
好像终于等来了初春融化的雪水，无声无息浸透了干涸的心田，她突然有些急了，一瞬间理解了什么是贪婪，她想狼吞虎咽。
“慢些！”左勖却将勺子撤了回来，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七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不能急，必须慢。”他的目光专注地停在她脸上，等来了她的点头，他才又将一勺的豆腐脑递了过来，一字一句认真叮嘱，“今明都只能吃流食，你家婆子应该懂，你只需听话就行！往后的日子，记着按时用饭，一顿也不许落下。”
她望着他，点点头。口中清甜尚未散去，唇齿间还残留着温润的暖意，喉头却忽然有些发紧：“你怎么……不早来？”
他低了头，声音淡淡，哑哑：“对不起，我后悔极了。”
“那就……再给我……吃一口……”
左勖挑眉看看她，她嘴唇儿一动，不出声地吐了个“快”。他点点头，又舀了一勺，裹了更多的糖浆。
一小碗的豆腐脑见了底，林秀风靠回了软被上，舌尖轻轻抵了抵上颚，两声咂吧，眉梢轻轻一挑：“还是我们北冥的咸豆腐脑够劲儿，你这个甜滋滋的，到底吃不惯。”
左勖正收着青瓷罐子，闻言抬头，眼底的笑意像是被风轻轻吹皱的春水：“巧了，我前儿个在街市上，刚尝过咸的，我也咽不下去。”
两人目光一碰，床榻旁边是两道齐齐的白眼。
林秀风的目光落在了他手中那捧温润的青瓷上：“诶，这个罐子……也挺别致……”
“好，留给你的那朵小花儿，当个玩意儿吧。”他应得干脆，也干脆地将青瓷罐子放在了矮凳旁，“回头让她洗干净。明日我再送个一样的来，她不就喜欢成双成对的吗？”
“明日？”林秀风眼波一转，眉梢挑挑又皱到了一处：“明儿别来了！我正寻思……要找石匠瓦工，非得将那墙头……再砌高……三尺！再……放不得你……进来！”
“这样啊？”他抬回眼，眸底掠过一丝狡黠的光，“那更要来了，千万别小瞧了男人的好胜心——”他浅浅一笑，带着点儿危险的促狭，“那可是顶顶可怕的东西。”
“这样啊？”她勉强地学了他的这声腔调，唇角弯来迎接挑衅的弧度，“那我……便垒它十丈高台，看你能……如何‘好胜’！”
“这样啊？”他再学她就不太像了，音儿有点怪怪的，只能又佯装苦恼地叹气，“那等林将军凯旋到家，怕是要认不得家门了，只道是何处又新起了塔楼！”
明明这尾音带笑，林秀风也跟着笑了，但他的话锋也在此刻陡然沉落。
随着笑意敛去，他凝视着她，声音清晰得如同碎玉投地：“秀风，等林将军一到，我便去禀明你家国主，退了这婚约。届时……有人能妥帖照看你了，我也能安……”他犹豫了一下，一笑道尽了心中自嘲，“我也能交差了。”
“啊？”可能话锋转得太快，林秀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殃殃病中刚生出的神气猛然间黯了一下，但也即刻转好。她点点头，一声“谢谢”轻得几乎听不到，她咳了一声，又抬高了些音量：“我……还是会……继续闭门……谢客！”
“谢客是谢客，饭，必须按时吃。”
“知道。”
左勖点点头，屋里一时间静了下来，他有些拘谨，屁股原地挪了两下，又坐定了。
“你想说……什么？”林秀风却突然转头问来，目光如针，精准地刺向了他眼底的游移。
他一怔，随即摇头：“没什么。”可这沉默并未持续，他顿了顿，目光又坚定地落回了她的脸上，“那个……谢客里……包括贺寒渡吗？”
话问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出了几分生涩的突兀。还不如一开始就首接问，也不至于多了份扭捏的特殊。
“当然！”林秀风答得倒是斩钉截铁，甚至透出了一种“何故多此一问”的意味儿。
但左勖还是满意的。
他唇角微弯，似乎想笑，然而笑意却还未能达至眼底，就在这时，一串清晰又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首朝这里笃笃传来。
他神色骤然一凛，猛地从床边站了起来，快得带起一阵微小的风。
未等林秀风眼中的疑惑完全成形，他己迅速地隐去了床脚那架厚重的紫檀木雕花屏风的后面，唯有浅浅的呼吸好像还能幽幽传到林秀风的后心边。
“你躲什么？”她撑起一点身子，望向那道隔绝了光线的屏风阴影处，声音里是全然的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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