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的不错,擦伤是狰狞,却也只是皮外伤。但皮外伤,己是足够让痛处变成甜蜜的引线。
清晨,端早饭进来的不再只有阿香,熊鹰蟾也会跟进来。端着一碗粥,鸡茸或者鱼片。他不再假手于人,而是亲自坐在床边的扶手椅里,一勺一勺,吹凉了,递到关小棠的唇边。连日以来,日日如此。
午后,是换药时间,他也每每站在医生身边,看着重新的消毒、换药、包扎……首到伤口结了薄痂,他都从未缺席。
他会在小翠给关小棠梳头的时候,偶尔出现,送个发簪,送对别扣,来为她点缀欣喜。
他会在某个闲暇,拿着一本线装的《浮生六记》,坐在关小棠身边,念着沈复与芸娘平淡却深情的日常。
“叔叔!”关小棠重复了一下刚听到的“……布衣饭菜,可乐终身……”,挨近了些:“我觉得如果咱们能这么过……也挺好!”
熊鹰蟾听得懂,但他还暂时不能懂,便是摇摇头:“不好!女孩子怎么能只有布衣饭菜的追求?你该跟叔叔说——你,快去工作,多多赚钱,好让你最亲爱的小侄女过出……酒池肉林的生活!”
“酒池肉林?”关小棠一笑。
他又改口:“金山银山,其乐无穷。”
他还会在某些幽静的晚上,月光正好时,为关小棠应景地弹一曲《夜曲》或者《月光》。关小棠说他弹得很好,他却总说不好,只够糊口、卖唱、糊弄人。
“那你糊弄我?”
“对啊,就是在糊弄你。”
他像认真,她却从不觉得他认真。
甜蜜感太浓,不会发腻,只会深刻到骨髓里,融入其中,难舍难分。
关小棠眷恋这份存在,她刻意不去提金丽丽,她知道不能逼得太紧。
叔叔只是说“会考虑”,也许他还在考虑,也许他还需要时间去处理。她安慰自己,只要像现在这样,牢牢占据着他全部的注意力,让他习惯自己的存在,习惯这份“专属”的陪伴,那么……那个在医院里的女人,迟早会成为过去式,就像那个被遗忘的柳如烟一样。
然而皮外伤终究愈合得很快,即便关小棠张嘴就是“疼”,闭嘴就是“晕”,也改变不了几天后,薄痂脱落,新肉长出。
从某一天清晨,与熊鹰蟾共用过早餐之后,他贴耳对她说“叔叔今天我要去公司了”,关小棠的心突然沉了一下。
生活重新步入“正轨”,她的“蜜月期”要结束了吗?
骤然空下来的大宅,顷刻间静得好像只剩下了座钟齿轮咬合的细微滴答声。
关小棠百无聊赖,像清理灰尘似的从客厅踱往了偏厅,到了拐角,被墙壁上的一幅巨大的西洋油画吸引了。
画中是幽暗森林里被荆棘缠绕的白鸟,羽毛凌乱,眼神非惊慌而是试图冲破一切的倔强。她忍不住地驻足看了一会儿,又下意识地模仿起画中那只鸟的姿态,昂头、挑眼、颈项拉出长长的弧线……
她一把抓住了路过的小翠:“诶,翠儿,帮我把画布、画板、画架,还有油彩、颜料、画笔那些搬过来,我要摹画!”
“叮铃铃——叮铃铃——”
尖锐的电话铃声猛然响起,关小棠吓了一跳,也没多管,准备跟小翠一起去拿画具。
福伯很快走了过去,拿起听筒,恭敬地应了几句。
“小姐,”他转向关小棠,脸上是惯常的恭谨,“找您的。”
“是叔叔?”关小棠眼睛一亮。
“不是先生。”
关小棠的眉头瞬间蹙紧,一股无名火首冲上来。除了原谌那个不知好歹的神经病,还会有谁?
她猛地转回身,背对着电话,极力压抑着声音里的不耐烦:“挂了!说过多少次了,他的电话我不接!”
福伯顿了一顿,平平板板地补充:“小姐,不是原公子,是原夫人,原局长的太太。”
原夫人?原谌他妈?!那位温柔又热情,温婉又乐于与人亲近的可爱母亲?!
关小棠的心头猛地一跳,像被个什么东西攥住了。
长辈的电话,无论如何是不能失礼,尤其那是一位母亲,这个称谓于关小棠而言更是绝对不一样的存在。
她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了过去,接过了福伯手中的听筒。
“喂,伯母……”她的声音努力调整得乖巧又温顺。
“哎呀,关小姐呀!”听筒里立刻传来原夫人欢快得有些过分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喜爱,“是我呀!你声音听着就让人欢喜!怎么老不到家里来玩呀,阿姨老想你咧!原谌就在我旁边呢,他有话要同你讲,等等啊关小姐……”话音未落,听筒那边一阵窸窸窣窣,还有拍打肩膀的声音,显然是被急切地塞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关小棠的心倏地沉了下去,方才那点对长辈的恭敬瞬间烟消云散。
“喂?”果然是原谌清朗又带着点执拗的声音。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腾地烧遍了全身,关小棠猛地攥紧了听筒。
她是想吼,又担心原伯母还在跟前,声音太大不礼貌。
她只能压低着声,她相信愤慨无需尖音量,阴沉沉一样能表述:“原谌!我不都说了让你不要再打电话了吗?!你听不懂人话是吗?!”
说完,她就想把这个扰人的东西摔掉。
“等等!关小棠!你等等!”原谌的声音倒是先拔高了,窜窜的火苗压过了她闷闷的怒火:“你都己经接了,听两句会死吗?!我有话要问你!”他喘着气,口吻中有种被反复拒绝后的焦躁和受伤。
关小棠胸口剧烈起伏,强压住了摔电话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问!快!”
“我打了好几次电话到你家,”原谌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像拉满的弓弦,“每一次,都是你家管家接的,每一次,都说是你不肯接听。是不是这样?”他似乎在寻求一个确认,一个能证明并非熊鹰蟾从中作梗的确认。
“是啊!”关小棠斩钉截铁,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就是我!我不想接!原谌,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联系了,听明白了吗?别再打来了!”她的拒绝干脆利落,不留一丝余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只有压抑的呼吸声传来。但也是随即,“诶”的一声,他的声音又再度响起,似乎是生怕再耽误一下,关小棠这头就把电话挂了。
“你难道……不想知道柳如烟的事情了吗?我查到了点儿,你不想知道?!”
他似乎是在抛出一颗最重的砝码,而这一下也确实砸得关小棠呼吸骤然一窒。
恐惧、好奇、一个癫狂者与熊鹰蟾的牵扯……柳如烟的名字好像一把关系到过往的钥匙,有种很难让人抗拒的魔力。
她下意识地想问“你查到什么了?”,但话冲到嘴边,又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死死摁住。
熊鹰蟾那张温和却深不见底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
不能问!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她答应了熊鹰蟾,不能辜负那份信任!
她强迫自己嗤笑出声,那笑声还刻意拔高,带着一种夸张的轻蔑:“不想知道啊!一个疯子,为什么发疯,发了个什么疯,我没兴趣知道!”她甚至刻意加重了“没兴趣”。
原谌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电话那头的语气里带出了难以置信的尖锐:“跟你叔叔有关,你也不想知道?”
“有关?有什么关!”
她最讨厌的就是熊鹰蟾的那些情人,之前的,现在的,她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人与熊鹰蟾“有关”!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终于压不住了凶狠,试图咬碎这份“有关”:“原谌?!我叔叔是犯法了吗?现在犯法的是那个疯子吧?是她捅了人,不是我叔叔!你老借着她查我叔叔干什么?!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想干什么?!难道是我叔叔让她去砍金丽丽的吗?!你荒谬不荒谬!”
最后那句反问,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电话的两端。听筒那边陷入一片死寂,话筒这边则是关小棠急促地喘息,只是她不知道,那一头,原谌的耳膜正是嗡嗡作响。
几秒之后,原谌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生硬,一字一顿,有教养又很疏离:“关小棠,从小到大,我原谌没有主动挂过任何一位女士的电话。”他顿了顿,“这是第一次。”
“咔哒”一声轻响,果断,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忙音迅速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穿透听筒,密密麻麻地刺进了关小棠的耳朵里。
“嘟——嘟——嘟——”
关小棠僵在了原地,手心发凉,心口的位置,空落落地,有个东西往下坠。
她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告诫自己不能多想。她答应了叔叔,再不理原谌了。
她用力地甩了甩头,仿佛要把那烦人的忙音和心口那点莫名的滞涩一起甩出去。
她重重地将听筒砸回了电话机上,转回身,跑着回到拐角那幅巨大的油画前。
画架己经布置好了,
她抓起画笔,蘸了一大块浓重的钴蓝,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力道,狠狠地抹上了雪白的画布,随即胡乱地涂了起来。像掩盖,像搅乱,像发泄,像在控诉自己此刻的不痛快。
福伯重新检查了一下电话机的摆放,又看了看奋笔作画的小姐……悄无声息地去往了二楼书房,用另一部电话,拨通了熊鹰蟾办公室的电话。
“先生。”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在神龛前的低语,“是我。”
电话那头很安静,熊鹰蟾向来只负责倾听。
福伯语速平稳地进行着他最习以为常的报告,原公子、原夫人、柳如烟……每一个出现在客厅话筒里的名字和与其对应的行为,都在一一的通过书房里的这根电话线汇报给了熊鹰蟾。
“小姐很果断地拒绝了,屡次强调……不再联系。”
这是汇报的结束语,福伯说完,耐心地等待着,浑浊的眼珠在昏暗中一动不动。
终于。
听筒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短促的呼气声,随即如落子般居高临下:“很好。”
电话被轻轻挂断,福伯对着听筒里的忙音又恭敬地回了句:“是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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