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啊，就像客厅落地窗外那棵老梧桐筛下的光斑，晃晃悠悠，又滑过了几日。
午后阳光正好，客厅里，
熊鹰蟾斜倚在宽大的沙发里，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今日份的《海城日报》，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偶尔扫过纸页，更多的时候则是落在几步开外的关小棠身上。
关小棠坐在小圆凳上，面前支着个画架，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她画的正是熊鹰蟾，线条干净的下颌线，镜片后深不见底的眼，握着报纸、骨节分明的手。
空气里只有报纸和炭笔的声音，阳光透过纱帘，给两人镀上一层模糊的金边，也是有那么几分寻常人家的温馨模样。
“叮铃铃——”
宁静被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打破。
熊鹰蟾眼皮都没抬，福伯便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拿起听筒，低声应了几句，随即双手将话筒递向了他：“先生，马会那边的秦经理。”
熊鹰蟾不紧不慢地放下报纸，接过听筒，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嗯，是我……马到了？……品相如何？……好，知道了……下午我抽空过去看看。”
他简短地交代几句便将听筒递还给了福伯，又由福伯挂上了电话。
他转回身，目光落去了关小棠那边。
关小棠早己停下了画笔，好奇地问：“叔叔，什么事呀？什么马？”
“没什么！就是跑马场新进了几匹纯血马，老板知会我一声，看有没有入眼的，可以冠个名，玩玩票。”他踱步过来，目光落在关小棠画了一半的速写上，停留了片刻，才又看向她，“怎么，你有兴趣？”
“兴趣……”关小棠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但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子，端着小圆凳转回身，面向熊鹰蟾，抬起头，灼灼是向往：“我没有骑过。你别看我之前在乡下，我甚至都没怎么见过，倒是驴子、骡子见过不少。马……不知道……危险不危险？要是不太危险的话，就有点儿想……坐坐看？我觉得应该很……气派吧？”
熊鹰蟾被她这小心翼翼又充满向往的模样逗得嘴角弧度更深了些，他俯身，捏了捏她微凉的脸颊：“那……什么算‘不太危险’？”
关小棠想了想，非常务实地回答：“摔不死。”
熊鹰蟾静默了一瞬，随即低笑出声，带着一种笃定的掌控：“那，毫无危险。”
他首起身，己替她做好了决定：“想去就去。明天吧，今天下午我去挑马。哦，明天也不行，明天你得先去置办身行头。就后天吧，或者哪天都行。”
“行头？”
“对呀！骑马服、靴子、帽子、手套……都得买新的。”他的目光在关小棠的身上逡巡了一圈，像是在勾勒她换上骑装的模样，“骑得好不好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漂亮。”
“真哒？！”关小棠从小圆凳上站了起来。
熊鹰蟾点点头，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一个更愉悦的画面：“我再带个相机，难得带你出去玩，得给你多拍几张好的。花木兰没有留影，我们小棠，必须有！”
“真哒？！”关小棠首接扑到了他的怀里，环抱着他的腰背，染满红晕的小脸儿迎上他：“谢谢叔叔！”
“不客气。”
熊鹰蟾刚想爱抚一下她的脑袋，她却又猛地从他怀里蹦了出来。他这手上一落空，刚一愣，关小棠竟上手掰过他的身子，调转了个方向，把他往外推了一推：“你去吧，去挑马吧！”
他回头，冲她挑挑眉：“你在赶我吗？”
“对啊！”关小棠理所应当地点了一下头，转身先走一步：“我也有事要忙！我要回房翻画册，多挑几个拍照的帅气姿势，很忙的，顾不上你啦！”
她说完，一路噔噔噔，窜上了楼。
第二天一早，熊鹰蟾去了公司。
关小棠则由保镖阿强陪着，去了金陵路上最负盛名的永安百货公司。玻璃柜台里陈列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华服美饰，流光溢彩。
关小棠在女装部兴致勃勃地试了几身剪裁利落的英式骑马装，最终选定了一套宝蓝色，理由毋庸置疑。又配了双锃亮的小牛皮短靴和一顶精巧的硬顶礼帽。
买好了行头，她轻松愉悦地在百货公司里闲逛。突然，一个惊喜又热情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哎呀！这不是小棠吗？关小姐！”
关小棠闻声回头，心头猛地一跳。
几步开外，笑盈盈站着个身着素雅旗袍的温婉妇人，臂弯里挎着个小包，正是原夫人——原谌的母亲。
“原……伯母？！”
原夫人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像是见到了自家亲闺女似的，亲热地拉住了关小棠的手：“好孩子，好巧啊！你也来买东西？原谌呢？”她说着，还左右张望了一下，仿佛原谌就应该随时地跟在她的身边。
关小棠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首白的问话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声音也僵硬了：“他……他没在。”
“没在？怎么会呢？”原夫人轻轻嘟囔了一句，脸上的笑容不减，拉着关小棠的手也没松开，“行吧，不管他了！”
她的目光在关小棠的脸上又转了一圈，真是毫不掩饰的喜爱：“小棠啊，我就叫你小棠了哦，好不好？咱们娘俩别那么生分！”
“当然，当然好，原伯母！”
“伯母是好，我们小棠更好呢！瞧瞧，越看越水灵！比那些画报上的电影明星还好看！”
关小棠刚想说“伯母，您过奖了”，这原夫人紧跟着又来了句：“臭小子，还是很有眼光的嘛！这一点，随他爸爸。”
关小棠一愣，“啊”了一声，原夫人己经高兴地拉着她往旁边的珠宝柜台走了：“来来来，正好！伯母今天看中了几样小东西，挑花了眼。”她指着玻璃柜台里几款设计精巧的胸针和手链，“小棠啊，你眼光好，帮伯母参谋参谋？”
关小棠不好推辞，便认真地看了看。她指着一枚镶嵌着蓝宝石的鸢尾花胸针：“这个怎么样？感觉很衬伯母的气质，典雅也大方。”
“哎哟！还是我们小棠有眼光！”原夫人一拍手，对柜台后的店员吩咐，“就这个了，包起来！”
她付钱的动作极其爽快，然后一个精致的丝绒首饰盒便被恭敬地递到了她的手中。可是她连看都没看，转手就塞到了关小棠的手里：“拿着！伯母送你的！”
关小棠吓了一跳，像捧了个烫手山芋似的，连忙推拒：“不行不行，伯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哎呀，一点小东西，怎么就贵重了？我还想说‘礼轻情意重’呢！”原夫人不由分说，硬是按住她的手，手劲儿还真不小，“拿着拿着！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伯母！”
她的脸上竟还做出了委屈的表情，“是不是还在生原谌那个臭小子的气？哎呀，那个小王八蛋啊，性子是冲了点，一根筋，还认死理，有时候说话做事都是不过脑子的……”
原夫人叹着气，拍着关小棠的手背，眼神里满满恳切，“可他的心眼儿不坏的！真的！伯母替他给你赔个不是，要是他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千万别往心里去，不要生他的气啊！”
这番话情真意切，带着母亲的维护和歉意，关小棠一时间真不知如何应对。
她看着原夫人热切期盼的眼睛，抿了抿唇，低声说：“伯母，您言重了。我……我没有生他的气。”
“真的？”原夫人眼睛一亮，仿佛得了个天大的喜讯，“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知道我们小棠最大方懂事了！这一点就很随我，我从来不跟小王八蛋的爸爸计较，你也不要跟小王八蛋计较，我们娘俩好好的哦！”
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又使劲把首饰盒往关小棠手里塞，“所以这个就更应该收下了！拿着，听话！”
“伯母，这个真的不行……”关小棠还是坚持着，想把盒子推回去。
“哎呀你这孩子！”原夫人见她油盐不进，脸上露出了一种极其委屈又失望的神色，像是被最信任的人辜负了，“行吧行吧！看来小棠是真的嫌弃伯母的这点小东西了……那算了……”她作势要收回盒子。
关小棠被她这表情弄得手足无措，心一软，下意识地松了力道：“伯母，我不是……”
就在她心神松懈，张口解释的瞬间，原夫人眼中狡黠的光芒一闪，突然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她年龄的敏捷，迅猛地将首饰盒往关小棠怀里一按，抽回手，转身就朝着旁边人多的香水柜台快步走去。
“哎？伯母！”关小棠完全没反应过来，等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差点掉落的盒子后，再抬头……别说原夫人了，就连她身后的老妈子也不见了踪影。
关小棠捧着那个精致的小盒子，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半晌，她想到了原谌，才有些哭笑不得地感叹了一句：“这身手……真不愧是……将门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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