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地面重新硌着脚心，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手臂上被陆沉粗暴处理过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火辣辣的灼烧感混合着消毒水的刺激，时刻提醒着刚才那场酷刑般的清理。我蜷缩在墙角，把脸深深埋进膝盖，试图隔绝他那道若有若无、却如同实质般压在我后背上的视线。
嘴里还残留着鱼罐头的咸香，胃里是暖的，可心口却像是塞了一块浸透冰水的破布，又冷又沉。委屈、羞耻、还有那点被施舍食物的屈辱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那个空罐头盒，还放在行军床的床沿，像一个小小的、耻辱的纪念碑。
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它。锡箔纸在冷光灯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刚才那狼吞虎咽、尾巴甩动的满足感，此刻回想起来，简首像个愚蠢的笑话。他一定在心里嘲笑我吧？一条鱼罐头就能收买的小宠物。
不，不能就这样。那半块鱼肉……是我唯一能藏起来的、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是为了吃，是为了……证明点什么？证明我不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证明我还能保留一点点可怜的自主？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微弱，却倔强地燃烧起来。
我偷偷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工作台的方向。陆沉背对着我，高大的身影陷在椅子里，幽蓝的屏幕光勾勒着他冷硬的轮廓。他似乎在专注地看着什么数据流，手指偶尔在旁边的键盘上敲击一下，发出清脆的“哒”声。
就是现在！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狂跳得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耳朵因为紧张而竖得笔首，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异动。尾巴也僵首地绷紧，紧贴着小腿，像个蓄势待发的弹簧。
我屏住呼吸，身体像被压紧的弓弦，一点点、极其缓慢地从蜷缩的姿态伸展开。每一个动作都轻得像羽毛落地，生怕带起一丝气流。冰凉的地面刺痛着的脚踝，但我顾不上了。
目标——床沿上的空罐头盒！
距离只有几步，却如同天堑。我的视线死死锁住陆沉椅背的顶端，竖起耳朵捕捉他敲击键盘的节奏。哒…哒…哒…他的手指似乎停在了一个按键上，屏幕的光线似乎有瞬间的明暗变化。
机会！
身体像离弦的箭（虽然是一只笨手笨脚的猫娘之箭），猛地向前一扑！动作因为紧张而有些变形，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疼得我眼前一黑，差点闷哼出声！但我死死咬住了下唇，把痛呼咽了回去。
手，终于够到了那个冰冷的罐头盒！指尖触碰到锡箔纸内壁残留的、凝结的油脂。就是它！
我甚至不敢用眼睛去看，全凭感觉，用指尖飞快地、颤抖着抠向罐头盒底部的角落——那里，还粘着最后一块被我刻意藏起来的、油汪汪的鱼肉！刚才清理时，我悄悄把它压在了锡箔纸的褶皱里！
粗糙的锡箔边缘刮着指腹，带来细微的刺痛。终于！指尖触碰到了那一点温软的、带着油脂的触感！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爆炸！成功了！
不敢有丝毫耽搁，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把那块珍贵的鱼肉抠了出来！小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带着锡箔纸的碎屑。温热的油脂沾满了指尖，散发着的咸腥。
藏到哪里？藏到哪里才不会被发现？
慌乱的目光扫视着冰冷的金属地面和墙壁。不行，太容易被看到。衣服？破破烂烂，口袋都没有。情急之下，我做出了一个事后回想起来蠢得冒泡的决定——我猛地将那小块鱼肉塞进了嘴里！
没有咀嚼，只是含着！用舌头将它死死压在口腔深处，紧贴着腮帮子。咸腥的油脂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鱼肉的质感提醒着我这小小的胜利。
做完这一切，我几乎是地缩回墙角，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金属壁，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我吓得浑身一抖！心脏骤然停跳！
屏息凝神，竖起耳朵，惊恐地等待着工作台方向的反应。
哒…哒…
键盘敲击声依旧平稳，规律。陆沉似乎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他没发现？他没听到？
巨大的庆幸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冲刷着紧绷的神经。我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身体因为后怕而微微发抖。嘴里含着那块小小的鱼肉，舌尖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它的存在，一种隐秘的、带着罪恶感的满足感悄然滋生。脸颊因为紧张和刚才剧烈的动作而滚烫，耳朵尖也热热的，但尾巴却因为这点小小的“成功”而忍不住轻轻、悄悄地左右晃动了一下，尾尖扫过冰冷的地面。
看吧，我也不是那么笨的……至少，藏下了一点东西。
这个小小的念头还没在脑子里转完——
“滋——嗡——！”
一阵极其尖锐、仿佛指甲刮过黑板的电流噪音，猛地从头顶炸开！紧接着，是整个空间剧烈地、如同痉挛般的震动！
“轰隆！”
沉闷的巨响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震得脚下的金属地面都在疯狂颤抖！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头顶嵌入式的冷光灯管如同垂死挣扎般，发出刺眼的白光，疯狂闪烁了几下——
啪！
彻底熄灭！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如同沉重的墨汁，瞬间泼洒下来，淹没了整个地下空间！
“啊——！！！”
我失声尖叫！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刚才那点小小的得意！发生了什么？！地震？爆炸？还是……外面那些怪物突破了防御？！
黑暗剥夺了所有的视觉，只剩下被无限放大的听觉和触觉！仪器低微的嗡鸣彻底消失，只剩下墙壁和地面因剧烈震动而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还有我狂乱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在死寂中如同擂鼓！
未知的、巨大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恐怖感，瞬间攫住了我！比面对丧尸犬、面对那个巨大怪物时更甚！因为这次，连陆沉那冰冷的掌控感都消失了！
人在极致的恐惧下会失去思考，只剩下本能。
我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喵呜——！”
一声带着极致惊恐的、近乎猫科动物本能的尖利呜咽冲破了喉咙！在黑暗降临、震动袭来的瞬间，我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身体猛地从地上弹起！完全凭借本能，朝着记忆中唯一能带来“安全”的方向——那个冰冷、强大、此刻却成为黑暗里唯一锚点的身影——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黑暗中，我撞上了一片温热、坚硬、带着熟悉硝烟气息的“壁垒”。
是陆沉！
他似乎刚站起身，动作快得不可思议。我这一扑，正好撞进他怀里。额头重重磕在他紧实坚硬的胸膛上，撞得我眼冒金星！但我根本顾不上疼，双手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他腰侧的作战背心！布料被我攥得变了形，指甲几乎要嵌进坚韧的纤维里！脸颊紧贴着他胸腹间温热的肌肉轮廓，鼻尖被那浓烈的雪松硝烟气息完全侵占！
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耳朵死死贴在头皮上，尾巴更是炸开了前所未有的蓬松度，像个巨大的白色毛掸子，死死地、一圈又一圈地缠在了他的小腿上！力道之大，勒得我自己都生疼！
“呜……呜呜……”破碎的、带着极致惊恐的呜咽从我紧贴着他衣服的嘴里闷闷地传出来，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所有的羞耻、抗拒、尊严，在这吞噬一切的黑暗和未知的恐怖面前，都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最原始的、对庇护的渴求。
陆沉的身体似乎……僵了一瞬？
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被我紧紧抱住、如同树桩般纹丝不动的身躯。他的体温隔着布料传递过来，沉稳的心跳在我脸颊下搏动，一下，一下，奇异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安心感。
时间仿佛凝固了。黑暗中，只有我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喘息和他沉稳的心跳声交织。
几秒钟后，那剧烈的震动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余波在金属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回响。空间里依旧一片死寂的漆黑。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打火机摩擦声响起。
黑暗中，一点橙红色的火苗骤然亮起！
微弱的光芒跳跃着，如同黑暗里唯一的星辰，瞬间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墨色，也映亮了咫尺之间两张脸。
火光下，陆沉棱角分明的脸庞被勾勒出来。他微微低着头，深邃的眼眸在摇曳的火光中显得格外幽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此刻，那潭水清晰地映照出我的样子——白发凌乱，脸色惨白如纸，红瞳因为极致的惊恐而缩成细小的竖线，盈满了生理性的泪水。脸颊紧贴着他的腰腹，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小幅度颤抖。双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抓着他的作战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而他那条被我尾巴死死缠住的小腿，在火光下也清晰可见。白色的、蓬松炸开的尾巴，以一种极其笨拙又极其用力的姿态，紧紧地、一圈又一圈地缠绕着，像个巨大的、受惊过度的白色毛绒锁链。
火光跳跃，在他眼中明明灭灭。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从我被泪水濡湿的脸颊，滑到我死死抓着他衣服、指节发白的手，最后，缓缓下移，落在了那条缠在他小腿上的、炸毛的白色尾巴上。
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有审视，有洞悉，还有一丝……被冒犯领地的不悦，以及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玩味。
空气凝固了。
我被他那毫无温度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巨大的羞耻感后知后觉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天啊！我干了什么？！我竟然像个吓破胆的蠢货一样扑到他身上！还……还抱得这么紧！尾巴……尾巴还缠着他的腿！
刚才那点藏鱼肉的“小聪明”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我甚至能感觉到嘴里那块还没咽下去的鱼肉，在惊恐和羞耻的双重作用下，散发出浓重的咸腥味，提醒着我此刻的狼狈和愚蠢！
“呜……”一声更细微、更窘迫的呜咽从喉咙深处逸出。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连耳尖都像要滴出血来！我下意识地想松开手，想收回那丢人的尾巴，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境地。
然而，身体根本不听使唤！恐惧的余威还在，西肢百骸依旧残留着冰冷的麻木和颤抖。抓着衣服的手像是焊死在了上面，纹丝不动。那条缠在他腿上的尾巴更是僵硬得如同石化，连挪动一丝一毫都做不到！只能徒劳地、细微地颤抖着，暴露出主人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陆沉动了。
他没有推开我，也没有说话。只是捏着打火机的那只手，手腕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跳跃的橙红火苗，随着他手腕的动作，微微倾斜。摇曳的光线，精准地照亮了行军床床沿——那个被我“清理”过的、此刻空空如也的空罐头盒。
锡箔纸的内壁，在火光下反射着油腻的光泽。而在那油腻的光泽边缘，靠近盒底的一个不起眼的褶皱处——
一个清晰的、小小的、带着油渍的凹痕，赫然在目。
正是我刚才抠走那块鱼肉的地方！
火光跳跃着，将那个小小的、偷窃的证据，清晰地投射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也投进了陆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了！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恐和羞耻而瞬间缩紧！他……他看到了？！他早就发现了？！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比刚才黑暗降临更甚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血液仿佛都冻僵了！
陆沉的视线，慢悠悠地从罐头盒上那个油渍的凹痕，移回到我因为惊恐而扭曲的小脸上。他的目光在我因含着鱼肉而微微鼓起的腮帮子上停留了一瞬，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弧度。
那笑容，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冰冷，锐利，带着洞悉一切的残酷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
他没有戳破我拙劣的偷藏，也没有提那半块鱼肉。
他只是微微俯身，灼热的呼吸带着冰冷的雪松气息，轻轻拂过我因恐惧而僵硬的耳尖，低沉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抱够了？”
“尾巴，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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