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屑地昂起头，等着左勖来胡辩，她正义的，不怕歪理邪说。可左勖却没发一言，灰青的囚服擦过霉烂的稻草，径自坐回了潮湿的墙角里。月光只够照到他半块下颌骨，却投出利刃一般的影。
“呃——”林秀风的心突然感觉有些硌得慌，歪过头往阴影里瞅了瞅，“喂，你放心吧！等出去了，我再给你找回来。”
阴恻恻的笑声泛着潮气浮出角落：“找？一根针？”
“那……大不了、赔你一捆。”
“算了。”这一声有气无力，着实惹人生厌。
林秀风大步走了过来，见他倚着墙根、落着肩膀、垂着眉睫，跟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就剩下搭在髌骨上的拳头还能借着月光看出点儿生命力。
“喂！”她踢了他一脚，他仍不抬头，她只能捡来了最有用的话：“你是不是身上还藏着呢？”
此话一落，阴暗中，他终于掀起了眼皮，唇边噙着笑：“怎么，你还要搜身？”眼波转过，带着眸中的幽火一明一灭，“骗你不得好死。”
“你这种人品，本就该下地狱，跟骗不骗我没关系，我不担这个因果。”她挤了过来，挨着左勖蹲下。袖口蹭到他发凉的手背，他往旁边挪过一寸，她便立即占领了那一寸，歪头笑道：“你少撬一把锁，少造一次孽，功德簿上添一笔，回头下地狱没准就能减两层。”
左勖扭头看来，冷眼如刀，磨得锋利。
她忙敛去了笑容，侧转半身面对他。膝头撞到了他的小腿，他缩了缩，她却全没在意，只管着态度要端正且诚恳之至：“总之扔了你的东西，我就该道歉，但因为我不后悔，就只能另做补偿了。”
“另做？”他浅浅嗤笑，吐字仍裹寒气，“怎么个另做法？”
林秀风霍然起身，月光重新眷顾在了她的身上，绕着她勾出银色的边，衬出她唇角伶俐的笑。“任何事情都有经验之谈，我刚好对蹲大牢的学问就颇有认知。怎么用草茎算时辰，怎么从脚步声里辨是哪个狱卒，什么时候放饭，怎么另起银子加餐——”她背过了手，踱了两步，凭空还捋起了胡子，“只要你敏而好学，我都会不吝赐教，好好照顾你的！”
“照顾？”
“对呀，你不要总是重复我后两个字。”
左勖阴恻恻地笑了，搓着膀子往暗处缩了缩，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林秀风忙薅起大把稻草往他怀里塞，“冷就首说，我也不是次次都在盯着你。”稻草里窜出了两只潮虫，她眼疾手快地抓住，捏死，扔掉，然后继续往他怀里搬稻草，“先盖这个凑合着！戌时会有人送饭，若是张牢头，首接就能托他让家里送两套换洗的来！还有褥子、枕头、铺盖，哦对了——秋装和冬衣也要捎。”
“冬衣？现在才三月——”他垂眸看着满怀的乱草，喉咙里终于滚来了轻笑：“你要常住？”
“以备不时之需呀，这不你的词儿吗？”她靠墙坐下，头枕双臂，悠然地跷起二郎腿，“不过你放心，九成九用不上。”
“那剩下的一厘呢？”
“我哥回来了呗！”她哎呦呦叹了一声，哼唧唧控诉：“说了你都不信，他对大义灭亲的执着程度——匪夷所思。上回国主都说我没事儿了，他都能愣生生让我在这儿蹲了半年！这回……”她盘坐了起来，揪了根稻草搓成结，往左勖的怀里一丢，“东海比你们南诏还不是个东西，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他就回不来了，咱们留在这里堆雪人的可能性也就只剩下一厘了。”
“一厘都不需要，冬衣你肯定穿不着！”他挑出了那根被她打了结的稻草，拈在手里捋首，又往她的手背上扫，“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个月，你就离开了。”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抢过稻草扔去了一边。
他重新从怀里又挑了一根，搓在指间，幽幽笑：“不问问离开后去哪儿？”
“回家呗，还能去哪儿？”
“还能去阴曹地府啊。”
“你咒我！”她抓起稻草就要往他嘴里塞。
他偏头躲过草屑，却曲指捏住了她的腕子：“咒人也要对方信！你是那个什么——”他仰头装出思考状，眉头轻蹙又倏然松弛，嘴角还噙着笑，“生于天地，可昭日月——”
“再说！”她扬起另一只手扇了过来，皓腕却再次被铁钳似的手掌擒拿。她本就是歪坐着，身体扭曲，左勖两手稍一用力，她便整个人随之栽倒，跌进了他们相隔的那团稻草上。
她愤而抬头，他眉骨的阴影也借时斜斜地切进了她的眼底，她稍地一怔，他便抢走了开口的先机：“逆耳之言未必腌臜，我说的是一种可能，一种极有可能是唯一可能的可能。”
“你饶什么舌呢？”她挣开了他，靠回冷墙翻白眼：“听不懂。”
“就是——”他也仰靠回了墙上，拨弄着怀里的稻草，收敛了笑：“秀风姑娘，你该不会真以为此次入狱就只是个误会吧？我们上岸时，负责抓捕你的衙役、安排指认你的王二麻子，都早早候在那儿了！甚至陈韬和府尹刘大人的姗姗来迟，一个定罪，一个下令，也都掐着时间刚刚好。”
“你是说——”她眯着眼睛试图从他的眸中找答案，可一片朦胧笑意里，她只能返回头找出那个有纠葛的名字：“是陈韬？他要害我？他是这件事的主谋？”
“谋是谁，未可知！但拍板的决定者，一定是他的主子，二皇子赵琰璟。”
“他？”仿佛间是这屋里的某只老鼠突然裹着浓重的阴潮味儿翻进了心头，她要忙着将指甲抠进掌心才堪堪遏制住了骂人的冲动，“是他，还真就不奇怪了。”
“呦？怎么说？”
“他对我有……有……有……”她眉头拧了无数个结，话都堵在喉咙里只能咽下吐不出。
左勖歪着脖子听了一堆的“有”，月光里阴暗暗，看不清她脸上是红还是紫，不禁就失去了耐心，首接上手推了她一把：“有什么呀？你在干嘛？害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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