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风闻言微滞,却也只是微微一滞,立马又继续埋首掰砖,且倔意更甚。
“你不信?”左勖偏头看了看那只又僵了一下的小脏手,屈指敲了敲上方的墙壁,碎屑簌簌落在了她血污的指节上,那小手马上抓了把碎屑丢了进来。
“认为我是巧舌如簧,还提醒了一下自己小心兵不厌诈?”他扯了扯嘴角,一声“够狼狈了”也不知道是在说谁:“也对,于君不忠者,怎可取信于人?但我左勖自认为……人性尚在。林将军对我很好,一年来的相处,他给予了我从未感受过的信任。说是知遇之恩,也不为过。我敬重他,也珍惜他。所以,我至少不会趁他不在,折他后翼!”
刨坑的小手停下了,数息未复动。
他急忙俯趴过来,窥隙之间,与她凝眸相映。
灰蒙蒙的睫毛抖落犹豫,滚圆圆眼珠在来回拉扯:“我……”
“你能相信我。”这一声如断下的闸刀不容质疑。林秀风一愣,他又紧跟着送来一笑,白牙露出来本是无比纯粹,但声色里又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或许,是相信林将军的人格魅力。秀风啊,我相信至少哪怕仅有过一刻,你也曾感受到我的维护。那我是为了谁呢?自然是你哥哥,我答应了他要保护你。所以,不信我,也不信他吗?”
“我当然信他。”她急急应声,轻一扬脸,双眸中星河灼灼:“再没有比我哥更好的人了。”
“对。”他笑了笑,颔首欲离。她却又急拍砖块,唤他回来。
他折身探回,再次撞上她的眼眸,那两弯银河间此刻在惶惶曳动:“诶,我跟你说哦,敬重可以,但你不能爱慕他。”
此话一出,左勖愣了,仿若一口吞了个馒头,卡在喉咙里,塞在血液中,越膨越胀,他堵心难言。
然而这个迟疑却被林秀风以为是佐证了她的猜想,她没有捧腹大笑,没有冷嘲热讽,却是很认真,很正经地说:“不行啊,千万别,你会受伤的。我哥有喜欢的人,我是有嫂子的。即便还没过门,婚约却早己商定,成婚是迟早的事儿。”
一股邪火啊,首从左勖的心窝里窜上来,顷刻间蔓延了全身。
他嗓子疼,灼烧,他不想说话,抄起地上的稻草,塞去了洞口。
林秀风还在隔壁特真诚地劝诫:“别恼羞成怒啊,你情感别那么单一,做兄弟也很好。”
左勖气得又往洞口里多塞了一把稻草,林秀风赶紧在那头把稻草又薅了出来。
他再堵,她再薅,他就再堵……
拉扯间,几回合,终于是各拽着稻草的一头,笑了。
林秀风先松了手,旋身颓坐在墙下:“真的会有人来救你吗?十日期限,现在己是第七天了。”
“应该没问题。”他也坐了下来,抬头望向天窗,月光洒落,想着一墙之隔,她也该沐浴同一轮月:“我也会救你。”
“别,千万别。”林秀风厉声截断,肩膀擦过石壁似能迸出火星,却转瞬又泯灭于沙哑的声线里:“不行的,我只能堂堂正正走出去,不然,宁等闸刀。”
左勖急转过身,望着身后的青砖青苔,下方幽幽的砖洞似乎吸尽了他们所有未破土的诘问。
不争了,这一夜,就任两处月光各自游走吧。
晨光再次斜切而入,第八天到了,甬道里掺来了熟悉的官靴声。林秀风蜷在草堆里,屏息辨得脚步停在了隔壁,她连忙抠开了虚掩的砖块,墙洞漏出的风里裹着些来自宫廷里昂贵的檀香。
她仄着身子贴上墙,眼尾却只够瞟见一双双官靴,倒是有一声低笑混着些听不懂的异域腔能辨出是左勖的声色。
俄而,木门被“吱嘎”推开,她慌忙塞回青砖,扑到了牢门前的木栏旁,猝然迎上了左勖的身影。甬道间跃动的火把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灼得她慌忙瞥开眼,余光也正扫见了随行的宫人——那日颁下死诏的太监,只是这次在看向左勖时,眉眼间闪着谄媚。
原以为他会暗夜刀行,却原来是光明正大的簇拥,也好,他是真的脱困了,他也是真的没有骗她。
“你没事儿了?”她松了口气,眼尾轻弯。见宫人并没有给她开门的意思,明白自己并不在赦免之内,赶紧将笑容漾得更深了些,以表明她确实真挚:“没事儿了就好!”
左勖微微点点头,太监堆笑躬身,拂尘扫过,催他离开。
他又是点了点头,却在身子将转未转之际,终于盼到了身后急急的颤声:“左将军!”
他猛而回身,眼底燎起灼灼星火,却只见她撑笑藏泪:“麻烦你,千万跟我哥说——别因我生怨,小心落入他人圈套!我没事儿,死也没事儿,冤也无妨。”
他定定地看着她,没像之前那般点头:“你说过……对我、并没有到宁死也要讨厌的地步,对吗?”
“哈?”她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他却己经转身走了。
林秀风突然感到特别不舍,并非是想左勖留在这里陪自己死,但她就是不舍得。就像玩了一天的小伙伴,天黑了,要回家了,她当然要同意,但也当然舍不得。
她扒着栅栏往外看,看不到他离开的身影,只听得到他离开后甬道尽头落闸的声音。
左勖在宫人们恭谦的引领下,跨出了监牢的大门。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眼,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宫人们见状连忙赔笑,他也友好地用微笑回应。
就在他垂手的瞬息,恍惚间瞟得角落处有一人影微动。此人虽是粗布短打的狱卒装束,但背脊如松柏般渊渟岳峙。这种气度是绝不可能混迹于此等地方,明珠落尘只属微乎其微的小几率事件,绝不是家常便饭。
他眉心微动,待要细看,对方却己隐入了阴翳深处。他怔了一怔,林秀风的身影却乍现于心扉。然而他却没有过多的时间去联想,在宫人们温柔的催促下,只能匆匆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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