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勖猛然一滞,眼眸里的冰寒瞬间被搅碎,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审视。
他看着林秀风,紧紧地抿着唇,他在等待,等她将会给出一个怎样的解释,或者……又是他的一次自我混乱,那也是她总会带给他的。
只是,眼前的她,截然不同了。
先前,还似一团色彩斑斓、咋咋呼呼的春花,带着不顾一切即便是恼人的热烈暖意。此一刻,所有的喧闹、急躁、甚至是强装出来的“乐呵”,都如潮水般褪去,在她脸上敛了个干干净净。
她站在这里,挺拔如破石而出的青竹,眉宇间笼着一层清冷的孤傲,也映出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毕竟,圣旨己下,拒婚就是抗旨,罪不小。”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却也像是在划清一道无形的界限,“我纵是有千般的不喜欢你,万般的不情愿这桩婚,也断然没有任何道理让你一个人去承担这份泼天的罪责。”
晚风吹过,拂动着她鬓角的碎发,更衬得她此刻的决绝。
“所以我要与你一同去面君陈情!”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依旧平稳,却更加了一份不容被否决的斩钉截铁,“到时无论是罚还是罪,如何惩处,我都与你各担一半,如此才算是……两不相欠。”
多么掷地有声的“两不相欠”,好似金石相击,于沉沉的暮色中幽幽回荡,却又干净利落地斩断了一切暧昧不明的可能。
左勖曾预想过她的反驳、狡辩、甚至是谩骂……却原来是如此有“责任”的不欠。怒火、自嘲、心死……这些激烈的情绪,竟在这一刻被完全冻结,于他再谈不上意义了。
“不欠?那当然好了!”他耸耸肩,笑容里是没心没肺,语气也是轻飘飘,仿佛谈论的是毫不关己的他人事。
“只是啊……倘若真的触怒了天颜,要被拉去砍头治罪——”他抬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笑容更灿烂了却没有半分的暖意,“也是要你我各砍一半吗?那不一样是个死?多搭上一条性命,何苦来哉?”
林秀风盯着他这戏谑的目光,神情没有丝毫动摇,甚至青竹般的孤傲更甚:“死便死,干净利落,一了百了。总好过——”她微微一顿,目光掠过他,飘向了虚无的远方,“我只怕欠下你一份泼天的救命人情,那就是在我心口上悬了把钝刀。保不齐往后里的日日夜夜、茶余饭后,冷不丁就让我想起来了。那岂不是……绵绵无绝期的长久折磨?”
“哦?这样啊……”左勖恍然大悟一般地点了点头,一挑眉毛,笑容更加浮夸,“也对!是该跟我算得清楚些。最好呢,再拨个算盘,把每一分每一毫都算得精准无误,那才叫痛快,才是咱铮铮铁骨的林家闺女……一个恩怨分明的你。”
这把刻意确实讽刺如针,但林秀风觉得是真话,她管不得别扭不别扭。猛一伸手,攥住了他的腕子,力道之大,确像是要冲锋陷阵:“所以,我得跟你一起进宫!”
左勖一怔,随即一笑,并未挣扎,只是手腕轻巧地一翻一转,便轻松滑脱了她的桎梏。
他后退了半步,言语中是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疏离:“说了,不用。”
然而林秀风手速也不慢,立即探出手,再次扣住了他的小臂。仰起脸,一字一坑:“我也说了,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左勖看了看臂上的这只固执的手,抬眼又对上了她眸中那簇固执的火苗。
他沉默了一瞬,终还是缓缓地、却也异常坚定地,一根根掰开了她紧扣的手指。只要他想,他的力道更加不容抗拒。
“真的不用。”他这一笑,是上位者的沉稳与从容,“好歹,我是南诏的小侯爷。此番退婚,自有使臣团随行左右,进退有据。你家国主即便震怒,难不成还能要了我的命?别忘了我说过,他可没糊涂。两国的体面,才是他的真正考量,真以为是什么儿女私情?可是你——”
他又是一笑,却己陡然转冷,带着尖锐的警告:“北冥人、北冥姓,脚下踩的是北冥的土地,你兄还在为北冥效力。此事在你身上,就是彻头彻尾的抗旨了。藐视君威,雷霆盛怒!届时,不单单是将林将军架在火上炙烤,就连你那……那个寒渡哥哥!不管他手里攥着的是真丹书还是假丹书,都绝对保不住你了。”
这番冰冷断言,突然狠狠重锤了林秀风的心,她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了个干净。张了张嘴,似要反驳什么,却终究难出一言。青竹,遭风霜,想抬头,但也艰难。
左勖笑了笑,转身欲走,然而手腕子却又一次被她攥住了。
他回头,她抬头,他看得她眼中的不确定,再次逼近了半步:“秀风姑娘,你不怕死,林将军也不怕死,或许你的寒渡哥哥也不怕死。但你的午夜梦回呢?不为他们而辗转反侧吗?就心安理得地拉着他们赴险,只为了与我两不相欠?”
每一个字都像是沉重的鼓槌,狠狠砸着她的脑袋,告诫她什么人于她才是更重要的。
“我明白!”她点了点头,纤长的睫毛抖了抖,却没有撒手:“那你呢?你真能全身而退?你刚说了这是两国的事情,我面临的是我的国主,你也有你的国主要面临啊!如果你因为我……”
“我不是因为你!”左勖猛地截断她的话,他一笑轻飘飘,却带着千钧的力道,首首刺入了她惶惑的眼底:“帮你、让你、救你、甚至……求娶你,我为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汲取这庭院里暮色与沉重来驱使自己能更多一份平静,“我都只是在念及与林将军的交情!因为我答应了他,要护你周全,保你平安。”
风估摸着是有些大,竟将林秀风院儿里的那棵枯荣参半的老松上的松针吹出了这么远,都戳进了他的眼里。他抬手抹了一下,顿了顿,又轻出了一声叹息:“从来……都不是为了你,从来都不是。”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林秀风的全身快速地游走了一圈,恍然间,她好像是轻松了,至少是有些脱力了。
她松开了他的手,浅浅一笑,点点头:“我知道。但是……在退婚这件事情上,但凡我能做点什么,能和你一起承担一些哪怕微不足道的风险或后果,即便只有一点点,都请一定跟我说。”
“没有。”他斩钉截铁,声音如铁,抬起腿大步流星地朝着院门走去。
一步,两步……晚风卷着他的玄色衣袂,就在他即将跨出院门门槛的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毫无预兆地冲上了鼻头,眼眶瞬间涌起了一阵滚烫的湿意。
他猝不及防,脚步猛地一顿,赫然回头,林秀风还站在原地。
该死!算我混蛋了!
他在心底低咒一声,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喉头的哽塞和眼底的湿热逼了回去。然后,极其缓慢地转回了身,在林秀风疑惑的注视中又疾步地走回了她的跟前。
“哦对了。”他的脸上挂着了一抹堪称“温和”的笑,用一种仿佛在讨论天气般的随意口吻,清晰地说:“方才忘记说了!我替你推掉宫宴,用的理由是……你在狱中感染了恶疾,恐有损圣驾安康。既然这个理由己经递上去了,咱们不妨就……索性把它贯彻到底?”
“怎么说?”
“这些日子,你就安分地待在府里。闭门谢客,不见外人,包括你的寒渡哥哥!”他语气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命令,“装,也要给我装出一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样子。等时机差不多了,我再上奏你家国主。就说我这个南诏小侯爷,福薄命浅,实在不愿也不敢娶一个病秧子过门。如此退婚,你我都算出了力,你看可好?”
他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等待一场交易的确认。
“好!”她很痛快,干脆到几乎麻木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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