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苔林的幽光无声流转,如同亘古不变的星河,映照着石室内的两人。
林依靠在冰冷的石榻边缘,依旧紧紧握着星澈那只骨节分明、此刻却不再冰冷的手。
他的呼吸悠长平稳,紧蹙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苍白的脸上甚至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在幽光下显得安宁而脆弱,褪去了所有祭司的威严与疏离。
林依没有睡。
琥珀色的猫瞳映着星澈沉睡的侧脸,他寒毒发作时那破碎的呓语、绝望的哀求,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孤寂感,如同冰冷的刻刀,在她心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阿姆…我害怕…”那微弱的、带着孩童般无助的气音,此刻依旧在她耳边回响。
她轻轻松开手,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目光落在星澈微微蜷缩的身体上,那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姿态。
林依无声地起身,走到角落的干草堆旁,又抱来一大捧带着清香的干草,更加仔细地覆盖在他身上,将他裹得更严实些,如同筑起一道温暖的屏障。
做完这一切,她才疲惫地坐回原来的位置,却没有再握他的手。
目光扫过石室,最终落在那张巨大的石桌上,上面堆满了各种晒干的草药、矿石和兽皮卷轴。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无比清晰地升起——她要解了他的寒毒。
不为其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再看到那样强大孤傲的存在,被拖回冰冷绝望的深渊,露出那样令人心碎的脆弱。
林依走到石桌前坐下。她随手拿起一卷摊开的、边缘磨损的古老兽皮卷轴。
卷轴上绘满了奇异的植物图样和密密麻麻的蛇族古文字,正是星澈平日研究的药典。
她看不懂那些文字,但那些栩栩如生的植物图样,却让她心神微动。
她凭借自己对药性的敏锐感知和银爪婆婆传授的基础知识,结合卷轴上的图样,开始尝试辨识。
她的指尖在一株叶片狭长、边缘带着细小锯齿、叶脉呈现暗金色的草药图样上停住。
这草药散发的气息…锐利、收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辛凉,似乎能刺破淤塞?
旁边另一株根茎肥大、呈暗褐色、带着泥土厚重感的植物图样,气息则温厚、沉降,能稳固根基?
林依的眼中闪烁着专注的光芒。她不再试图去理解那些复杂的蛇族文字,而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推演中。
她将星澈寒毒发作时的症状——极致的冰寒、深入骨髓的侵蚀、伴随的恐惧幻境——与自己所知的阴阳五行、寒热虚实理论一一对应。
寒毒属阴,极致冰寒,深入骨髓,定是阴寒邪气盘踞极深,损伤了本源阳气,导致督脉淤塞,阳不胜阴。
要解此毒,非刚猛炽烈之火不可驱其寒,但过刚易折,恐伤及他本就受损的根基。
或许…需要一种温和却持久的热源,如同地火熔岩,深藏于厚土之下,既能缓慢融化坚冰,又能温养被寒毒侵蚀的脏腑经络?
土生万物,亦能蕴火…林依的目光落在石桌上几块暗红色、带着细密孔洞、隐隐散发着微弱热气的矿石上。
她记得星澈曾说过,这是“地火石”,蕴含一丝地脉火气。
一个模糊的构想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她需要找到一种能激发地火石温和火气、又能固本培元、疏导淤塞的草药作为引子…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光滑的表面上划动,模拟着药性的流转与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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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榻上,星澈长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并未完全醒来,意识还沉浮在半梦半醒的混沌边缘。
但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宁感包裹着他,让他本能地抗拒着彻底清醒。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掀开一丝眼缝,金色的竖瞳在幽光下如同最纯净的琥珀,带着初醒的迷茫,望向石桌的方向。
林依正侧对着他,坐在石桌前。她瘦小的侧影在巨大的石桌和堆积如山的药材卷轴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
她的头微微低垂,浓密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小半张侧脸,只露出一点挺翘的鼻尖和紧抿的、透着一股倔强认真的唇线。
她的手指正专注地在石桌光滑的表面上划动着,指尖偶尔会停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题,那对浅棕色的猫耳也会随之无意识地轻轻抖动一下。
星澈的目光就这样静静地、无声地落在她的身影上。
没有审视,没有探究,只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和…柔和。
石室内很安静,只有她指尖划过石桌的细微沙沙声,以及两人平稳的呼吸。
他看着她时而拿起一块矿石凑到鼻尖轻嗅,时而对照着卷轴上的图样蹙眉沉思,那专注的模样,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药材和她的推演。
她是为了…他体内的寒毒吗?
这个认知,让星澈冰封的心湖深处,那被撬开一丝缝隙的地方,悄然涌起一股极其陌生的暖流。
不是感激,不是怜悯,而是一种…被人在乎、被人如此郑重其事对待的触动。
多少年了?自从成为祭司,他便是族人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神祇,是恐惧与敬畏的对象,他的强大与痛苦都被视为理所当然,无人敢问,也无人能解。
而眼前这个弱小的猫娘,却在他最狼狈不堪、暴露所有阴暗与脆弱之后,不仅没有远离,反而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却无比执着地,试图为他驱散那如影随形的寒冰。
她甚至没有开口索要任何回报。
星澈金色的竖瞳微微眯起,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轻轻动了动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被她双手包裹的、那点微不足道却烫人的暖意。
当林依又一次拿起那块暗红色的地火石,对着幽光仔细端详,似乎在评估其中蕴含的火气强度时,星澈无声地收回了目光,重新合上了眼睑,仿佛从未醒来。
只是那紧抿的唇线,似乎比平日柔和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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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月影苔林似乎一切如常,却又悄然不同。
林依几乎将所有空余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对寒毒解药的研究中。
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接受星澈的“教导”和刁难,而是主动地翻找石桌上的药材、卷轴,甚至开始尝试着用自己的木元炁去激发一些低阶草药的药性,观察其变化。
星澈依旧是那副清冷孤高的祭司模样,金色的竖瞳淡漠疏离,言语简洁而带着惯有的距离感。
但他出现在石室的时间似乎变多了。
更多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坐在石桌的另一端,翻阅着厚重的古老卷轴,或是处理着一些散发着奇异波动的矿石,仿佛林依那旁若无人的专注研究与他毫无关系。
然而,变化在细微处悄然发生。
当林依因为尝试一种新发现的、气味极其刺鼻的“腐骨藤”粉末,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首流时,一只修长冰凉的手无声地推过来一杯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碧绿色的液体。
林依诧异地抬头,正对上星澈似乎正专注看着手中一块墨绿色晶石的侧脸。
他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净息露’,清肺腑浊气。”
林依看着那杯碧绿的液体,迟疑了一下,端起来小啜一口。
一股清凉甘冽的气息瞬间滑入喉咙,抚平了肺腑的灼烧感,连刺鼻的气味都被驱散了大半。
“谢谢。”她低声道。
星澈没有回应,仿佛只是随手之举。
但林依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握着晶石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了一下。
又一日,林依在翻找一种据说能稳固心神的“凝神草”时,几乎将石桌上的东西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正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左侧第三格石龛,下层。”星澈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依旧在闭目调息,仿佛只是随口指点。
林依依言看去,果然在那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几株品相极佳的、散发着宁静气息的凝神草。
她心中微动,忍不住看向星澈。
他端坐在那里,墨绿的长发垂落,面容沉静,金色的竖瞳闭合着,长长的睫毛在幽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刚才那声提醒只是她的错觉。
最别扭的一次,是在林依又一次因为强行推演药性冲突,导致体内微弱的木元炁紊乱,脸色有些发白时。
星澈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
“笨蛋。”他声音冰冷,带着惯常的刻薄,“连这点反噬都受不住,还想进步?”
林依被噎得一口气没上来,刚想反驳,却感觉一股精纯温和、浩瀚如古森林般的木元炁,如同无声的暖流,悄然从背后注入她的体内。
那元炁精准地梳理着她紊乱的气息,抚平经脉的刺痛,甚至让她枯竭的丹田都恢复了一丝生机。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错觉,当那股暖流消失,星澈己经转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依愣在原地,感受着体内重新恢复的平稳气息,又看看星澈那淡漠得如同冰雕的侧影。
她张了张嘴,那句“谢谢”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心底却涌起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这个蛇族祭司…似乎…有点奇怪?
她甩甩头,将这些杂念抛开,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药草上。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当她再次沉浸于研究时,星澈那看似闭目养神的金色竖瞳,悄然掀开了一丝缝隙。
那目光,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和…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如同月影苔林的幽光,无声地落在她专注而倔强的侧脸上。
那缕微光里,映照的不再仅仅是一个值得观察的“特殊废体”,而是一个在冰冷地底深处,固执地、笨拙地想要为他燃起一捧暖火的…身影。
有什么东西,在星澈冰封的心湖深处,正悄然融化、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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